也就是说,高阳完全可以凭借先发优势形成事实的垄断,后来者想要追上,就必须对秦琬做出利益让步。
秦琬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竹韘,她思考时总喜欢在手里把玩点东西,以前是杯盏,最近练习射箭,则换成了保护手指的竹韘,更加方便她隐藏情绪。
她始终认为蜡烛是生活必需品,不宜定价过高,也不该有什么技术封锁。
但赵洛提醒了她,她完全可以凭借对技术的垄断组建一个行会,只要秦氏还在,她就能凭借着身份压制其他人,把普通蜡烛的价格压下来。
这样想着,秦琬朝赵洛点了点头:“改日我将蜡虫养殖之法告诉你,你再拟一份策划出来。”
敲定蜡虫养殖一事,秦琬重新筹备起印书计划。
油印的关键是蜡纸,其实就是将普通纸张用蜡浸过一遍,因蜡纸需要反复涂墨,秦琬特意选择了目前最好的楮皮纸来制作蜡纸。
由于此时没人会硬笔书法,秦琬只得亲自用铁笔刻印了五份底版出来,等她刻完,负责油印的侍女已经在长达半个月的练习中进化成了熟练工,一千五百份宣传册,她们只用了五天就全部装订完毕。
郑平看着眼前随意堆放在地上的书册,忍不住惊叹:“这法子若是用来印刷典籍……”
窦显冷笑:“那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世人拓了石经还要把石经上的字凿掉几个,来保证自己手里的是孤本,他们要是敢把世家珍藏的典籍印得满天下都是,那群世族把他们挫骨扬灰也不解心头之恨。
窦显就是世族,他对这种心态十分了解。
因此他看向秦琬,表情郑重:“殿下确认要将此法公诸于世?”
“伯安曾问我如何能使国家长久,我如今不就正在做吗?”秦琬指着册子,轻笑道:“民者,万世之本也。”
这话出自贾谊的《新书·大政上》。
窦显讷讷不能言,好半晌才说:“原来这才是殿下心中的民。”
古来虽有士民之分,但按照严格意义来说,官是士,吏居官下,而后才是民。
作为对非官非吏的良民的称呼,民涵盖了上至豪强下至自耕农的大部分群体,同样是民,只有一亩三分地的普通百姓自然无法同豪强相较,这也就导致民这一概念成了豪强的保护色,而真正需要朝廷重视的底层百姓则陷入失声的境地。
如今秦琬骤然点出民与民的不同,窦显竟有豁然开朗之意,他急于向秦琬求证自己的想法:“殿下的意思是,庶人能决定天下治乱?”
秦琬一脸疑惑,反问窦显:“‘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1],这难道不是先贤的教导?”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郑平都呼吸困难起来,自董生以来,天命论才是世间儒学的主流,主张君主修德以顺天应人,通过天象来约束君主,同时也为皇帝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而秦琬引用荀子这句话,虽然同样有约束君主之意,却是将约束君主的权力交到了庶人手中,其背后隐藏的含义就是君主不是人间天神,直接把两汉至今儒家学子宣扬的天命论砸了个稀巴烂。
这何止是狂妄!
这简直,简直!
郑平在心底简直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合适的词汇形容秦琬,窦显却顾不上他的沉默,他兴奋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秦琬只说了六个字:“兴民生,开民智。”
百姓知道谁对他们好,他们会用脚投票。
至于此举会不会给建元帝挖坑,秦琬只能说,如果有她在的周国还不能独步天下,那只能说明秦氏烂泥扶不上墙,留着也是祸害百姓。
听到秦琬的六个字,郑平猛地看向她,似乎在权衡什么,秦琬对此毫无所觉,她还在和窦显说起这次的科普计划。
“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2],这次的册子只是一次初步尝试。如今临近秋收,不宜干扰农时,待到秋收之后,君明便将册子发下去,秋收后我会安排人去给他们讲解。务必告诉百姓,若能在明年秋收前将册子上的字认全,我就免他一年税,若是认识一半,我就免他五成税。不用交税的孩童也一样,全认免口赋,认识一半口赋减五成。”
窦显连连点头,郑平摇头苦笑,你们两个这样,让我这个只想寻一明主,然后加官进爵的俗人很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