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或许知道了麦麦为何不愿意承认那个家和那些亲人,为何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电话里的人声音都是这样的咄咄逼人,压迫十足。
沈从文拿过手机,仿佛千斤沉重地开口:“马越她病得很严重,在喀什医院重症室,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话音一落,那边的唠叨声戛然而止,或许是因为不可置信,妇人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你说撒?”
“我说,您的女儿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您来好好看看她吧。”
电话里又传出男人的质问声,还有刚才那个妇人的哭泣声,像是石子划过粗粝的地面,从胸膛深处爆发而出的绝望哭声。
“我的麦麦,我的麦麦啊!”
沈从文抬头,看向五楼的窗户,麦麦就在那里,他想问,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呼唤你。
——
从伊犁开车到喀什至少要一天一夜,一天一夜,沈从文待在麦麦身边就这么数了一天一夜,他们前往罗布泊的时间又往后延了。
三个人轮班倒看护麦麦,沈从文就这么看着带着吸氧面罩的麦麦,安静的乖巧的,让人觉得陌生,沈从文笑着说:“难怪你老吵,你不说话的时候太丑了,一点生气都没有。”
可却不会再有人回怼他了。
真是奇怪,也真是可怕,那样一个鲜活的人难道就这么突然的,在打碎了一杯卡瓦斯后,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时候,在任何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然后只是留下一个全是废话的备忘录就永远的沉睡了?不可能,沈从文想,不可能的,麦麦是写小说的,小说里的人都是有主角光环的,柳暗花明又一村,麦麦也不可能就这样死掉。说不定就像电视剧里演的,某个夜晚,她忽然动了动手指,或者流出一滴泪,然后睁开眼睛。
沈从文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时间像是凝固了,这个病房里的一切都一动不动,沈从文也一动不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要暂停了,可麦麦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来了,这个世界不是小说,病魔会在一瞬间夺走生命,麦麦早在遇到他们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一刻了。
门开了,沈从文回头,身后出现两个老人,那是麦麦的父亲母亲,父亲一身的疲惫和沧桑,母亲带着蓝色的头巾,看样子都是和蔼可亲的,可沈从文已经听见过他们对麦麦的凶狠无理了。
妇人来了就趴在麦麦身边哭泣,其他的亲属就过去扶着她,父亲沉默地站着,说着什么不该啊不该。他们的事情沈从文一行人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他们只晓得,这些东西对麦麦而言早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去了楼下,坐在麦麦的车顶上,红色的越野车,透过挡风玻璃还能看到“小王子”的摆件,她本身就是个很有浪漫主义的女孩子。
沈从文说:“麦麦出事前。一直在赶稿,她说在写我们。”
李鸢说:“我找到了她的原稿,《雪山豹影》。”
“是吗?里面写我了么?”
李鸢点头:“写了,她说,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应该早些认识你。”
沈从文定住,然后沉默,再抬头,他望着李鸢,缓缓开口:“李鸢,我喜欢她。”
这些天,沈从文早就想明白了这些事,想明白了自己的心。而且,麦麦应该也喜欢他,只是他们都没说。但不遗憾,因为他们都开心过,彼此记住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