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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着唇苦笑:“我们这辈子也是欠了两个孩子的,尽心尽力地养,到头来挣的一点血汗钱,不是喂了房子就是喂给了医院,两个孩子都不成器,烧钱跟烧冥币一样,谁家负担得起!”
“为了住院治疗的观察费,我跟他爸是把能借的钱都借了,还能有什么招啊,像个无底洞一样,我跟孩子爸生个病都是硬抗,一点儿钱都没花自己身上,还要怪我们不好好对小孩,要不是为了小孩,我早就离婚了。”
有的人一辈子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最后没感动天也没感动地,只感动了自己。
她絮絮叨叨地出门了,应该是被医生叫到医院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以后,陈淮往外踏了几步。
家里电视墙上面应该是挂着全家福的,至少在陈淮印象里那里应该是有一副的,但是现在空空如也,所有袁生和秦瑶的东西似乎都被夫妻二人给清空了。
陈淮又看见柜子上摆的那些药,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郁结,他突然问秦瑶:“你没有什么想对你爸妈说的话吗!”
“*我能说什么”秦瑶默了两秒,“能说话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一个死了,一个在医院里半死不活地躺着。”
他从袁晴家里出去,屋外比屋内要更冷,呼吸时就像吸入了一截又一截的冰碴子,刺得人腔道里的软肉生疼。
陈淮默然转身将门关上,没有作评价,只是把衣领掖得更紧了一些,吐一口热气,说:“回家了。”
其实这是一句很模糊的话,照理说秦瑶的家应该就在面前,但是相比起来,居然是陈淮租的那个小廉租房更像家,待着更自由舒适,想睡觉就睡觉,想看漫画就看漫画,除了经济拮据一点、房子破了一点、雨雪天气容易漏水,其余好像什么都好。
总之能让人喘一口气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如果住在奢华的大房子里,七窍不通、呼吸不畅、束手束脚的放不开,那又何必为难自己。
这个年过得很糟心,不过反正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可以念及的家人,心里积攒那么一点儿愁苦也只能跟对方袒露,但偏偏谁的话都不多,谁也不想把脆弱的情绪外露,于是只落下一路的沉默,掉进厚重的雪堆里,连点儿回响都听不见。
廉租房的门口被积雪淹住,陈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突然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灰白色的、冒雨加雪的天空,他定定站了一会儿,跟秦瑶说:“霖城的冬天一直这么难熬吗雪要下这么久。”
感觉一月份开始,每天都在下雪,几乎都没有停过。
秦瑶从他衣领里钻出来,安静了一会儿才叹着气说:“是啊,感觉下了好多好多年了。”
开门、换鞋、把湿掉的鞋子搭在台阶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见证过袁生的死亡,陈淮莫名话多,像是为了压下什么情绪,于是不停让自己说话:
“霖城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
“嗯——”秦瑶考虑了一会儿,“春夏交接的时候,黄桷树的叶子就大片大片的凋落,旧楼上聚满氤氲的水汽,茶馆里好多躲凉的人,然后那些六月蝉啊就叫啊叫啊叫的,因为太热了,过马路的时候就有种汽油味,鞋底都要晒化了,不过早上倒是很多雾,跟住云上天宫里一样。”
陈淮抖抖衣服,把她抖出来,半挑着眉古怪道:“你这种东西倒是记得清楚。”
“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我还知道海城和滨城的夏天呢。”
外面的雨夹着小颗的雪粒子斜着往下坠,屋子里没有条件开暖气,又因为在一楼,当初建房子的时候还往下挖了几十厘米,地势低,湿冷湿冷的,招了不少小虫子。
陈淮脱了黑色的羽绒服挂起来,终于舍得换一件别的衣服,把包摘下来,掏出里面的日记本,在书桌上摊开。
秦瑶跳到本子上,看上面有没有字,结果跟孙福生那时候一样,都更像一种记录而称不上日记了。
不过这次本子里夹着一对鱼尾巴,陈淮的眼神凝了凝,轻手轻脚地将两片薄薄的鱼尾捻起来,对着窗外昏暗的天光看,只看见鱼尾上竖条条的纹理。
他盯了很久,又错开眼睛,好似不太在意地扔给秦瑶,还要附上一句:
“你哥的东西,自己好好收着吧。”
袁生的那张遗书也跟两片鱼尾放在一起,陈淮把毛衣脱下来,头发变得乱糟糟,还能听见起静电噼哩啪啦的声音。
“那两句话是你当时突然想的”他突如其来问。
秦瑶说不是:“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他换好新的衣服,扭头看了一眼,听见秦瑶又念出了那个地址——“马蹄街136号”。
真是够奇怪的,明明没有这个地方,但是她唯一记得的地址,确实这个不存在的地方。
连自己家的地址都不记得,却偏偏记得这个“马蹄街136号”,到底是有多重要
陈淮把衣服扔在床尾,虽然眼珠动都没动,却又好像显得有些在意地反复问着:“不会是男朋友吧!”
秦瑶不说话,他就莫名心烦意乱,把手里的衣服抓起又放下,放下又抓起,磨洋工一样白费力气。
地面上爬过来不少芝麻粒一样的小虫,被陈淮不耐烦地一脚踩死了,他冷呵一声,还要嘲讽:“看样子识人不清啊,给你报了个假地址。那医生说你是偷东西被抓,不会是搞什么为爱犯傻的狗血大戏吧!”
秦瑶也笑出声来了,长叹着:“可能吧,又傻又狗血。”
她强调:“不过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