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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铦把方才伙计包好的药全都打开,然后气呼呼地说:“你看看!”可老先生却把眼睛一闭,不予理会。溥铦见这老人如此执拗,火气“噌噌”地往上冒,直逼咽喉,他平生最恨别人冤枉他了,而现在面前的这位不仅是冤枉他,而且还不给他一点解释的机会!他越想越生气,然后冲着老人大嚷了几声,那副模样就好比是高压锅烧开时,一定要“呜呜”地喷气,这样才能避免自己不会爆炸。
这个老人有些耳聋,再加上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对于溥铦发怒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倒是在门口的傅文雪听里面的动静那么大急忙跑进去,没等药铺里的伙计动手就把溥铦给拉出来了。
回到家,他吩咐文雪说:“里面的东西,你用开水泡着喝吧。”
文雪走到桌前,怯生生地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如果此时溥铦情绪正常,他绝对会拿她现在的模样打趣一番;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个闲心,脑子里只想着回房休息,所以对文雪的问题也是潦草回答。
“大黄和金银花。你把它们混在一起泡吧。一日两次。”
这回答纯粹是这位老兄异想天开。他哥哥溥仪在宫里爱胡改太医的药方,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博学多才,倒还有点药理基础。而他这位幼弟远不知道药理,竟还说得那么自信无比,很有做“庸医”的潜质。
傅文雪不懂医道,只是常识性地知道这两味药都有去火的功效,看来这药是为了帮她消这满头的红包了。也难怪为什么溥铦会带她到老中医那里去了。
想完,她拿起药,对他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啊。”溥铦站在楼梯,听了话,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还没坐下,竟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从东北大学寄来的信封。他不记得自己的朋友中有在东北教书的,疑团百生,一抖信封,里面掉出不少照片,还有信纸。他心脏突跳了一下。捡起信纸,果然不出所料,是林薇琴写来的,信中没有寒暄,只有短短一句:“闻汝已返英并喜结良缘,余甚兴,愿其百年好合。另附上小照数张,以为贺礼。”
他麻木地蹲身,将地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看。里面大多映着一个女子影象,脸蛋端正,眼睛明亮,目光中似还残留着少女的纯情。不过,人已比之过去要丰腴了好些,他忆起一个胖子同学说的话:“人只有幸福,才会发胖。”今日见了这几张照片,他算是找到了实物证据了。林薇琴结婚后的确变得漂亮了,而且少了过去的傲兀,似乎婚姻让她对许多事情宽容了许多。
溥铦看着她,陌生感油然而生,似乎再找不到过去自己熟悉的那张脸了。的确,她已然从过去那个才情旺盛的林小姐了变成了,一个大家庭的儿媳妇。然而,不管她结婚与否,两种身份给溥铦的感觉同样是高不可攀,望尘莫及的。
看到最后,是一张合影。男士的表情略显不自然,好像是被镁光闪灯吓到了,刺激下产生的微笑更让他的整张脸显出了令人怜悯的可笑。溥铦不觉也想笑,可是唇角抖了几下,始终没荡出笑容来。
他与这个人过一面之缘,可是两个人一直没有搭上话。因为连思铠的父亲早年间是个彻底的民主主义者,早年还资助过孙中山,现在与南京政府交往甚密。光是这一点,他们两个也不可能有什么交谈的话题。林连两家是世交,互相攀亲也是可以理解。连思铠与林薇琴自出生以后就被家里人看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他们看来这两个孩子的相貌,学问,才华都是顶相配的。儿媳妇未出嫁就已经博得了婆婆的怜爱;姑爷未进门,也已经得到了丈母的认同。这无疑是最好的亲事。
溥铦觉得连思铠是个老实得乏味的人,像林薇琴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根本就不会与他有深交,然而他却忘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古代评判夫妻感情的最高标准,亲情在婚姻中的地位远比爱情来得崇高。
相比之下,他那种来得凶猛,突然的爱情是不值一提的。尽管,那种感觉天昏地暗,无时不刻在折磨他。可是却他从没向她袒露过半点心迹,情愿躲在角落偷看,也不奋起直追。
女人天生就是情感细腻的动物,富有才情的女子更是敏感至极。林小姐很快知道了他脸老发红的原因;所以,她经常给他接触的机会,等着他开口。她不见得爱他,但少女总有好奇,对他也有期盼。她想见见这个八旗子弟应当是怎样吐露心声的。然而拖沓的等待让她发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圣诞节溥铦的不告而别让她的自尊蒙羞。于是,在他走后的第六天的时候,她结婚了,与那个连先生。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是在赌气,完全由主观来判断事物对错,不去追根问底,探询究竟。如果她静心细想一下,也许会对溥铦的“顽固不化”表现得宽容一些。毕竟,他的祖先在过去的几百年中一直都是是不可一世的天皇贵胄,他们向来把女人看得很轻贱,连结婚娶亲这样的大事,宗室弟子们也都像是按劳分配一样,把皇帝挑剩的女子按照远近亲疏来瓜分干净。几百年了,他们都习惯“挑”,而懒得耗费时间去追。惰性导致了后世子孙不知道如何运用动物天性。溥铦自然也逃脱不了。
第22章忆美其人
傅文雪按照他的说法,找来了杯子,随手抓了几克大黄和金银花,随后跑到厨房要了开水,冲服下肚。味道不苦,但她初一喝还是有点不大适应。管家太太闻到她杯子里的味道,觉得有些古怪,就好奇起来,问她泡的是什么茶。文雪笑着回答说:“这是中药,不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