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流”布局——围乙时期,已有棋迷在讲棋时,大胆地为庭见秋的布局命名——高效占场、孤子互动的优势特点,在与辛芸对弈时,荡然无存。辛芸有备而来,洞察短刀流的几处致命缺陷,攻击犀利准确,在降低庭见秋布局效率的同时,切断孤子之间的联系,再分别作战。
盘面上,庭见秋所持白子,一片残山剩水,破败黯然。
如果庭见秋的布局不能发挥长势,实现棋子之间的有力配合,那么,庭见秋的所谓创新,和不会背定式、随性乱下的小孩无异。
纵使后半程,辛芸的攻击杂乱无章,防守空虚疏漏,任庭见秋用力搜刮,仍然,正如无法在流沙之上搭建巨塔,布局时期的败势已无法挽回。
“辛芸,”她的声音,随着落在棋盘之上未稳的白子,克制不住地发颤,“请你告诉我,这棋谁教你的?”
言宜歌,仇嘉铭,谢砚之,赵良甫,谢颖,韩智闵……如此之多的前辈同仁,在过去的四个月里,帮助她打磨这套布局。无数次实践也证明,她的天赋棋感,能够将这套布局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仅凭一个今年围乙才露头的新人,她不信,辛芸能凭三盘棋,破了她的布局。
辛芸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元修明九段,你认识吗?”
见到庭见秋乍变的脸色,辛芸扬眉一笑:“原来他真的很出名啊,我还说他怎么摆这么大的谱。”
辛芸拾起椅背上的包,一边离场,一边快活地念念叨叨,音调像只小鸟似的轻盈:“哎呀,又赢了,好无聊。”
庭见秋无声跟在她身后,走出赛场,才轻声叫住她:“辛芸。”
辛芸转过头来,神色昂扬轻蔑:“怎么,手下败将?”
“这场比赛……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辛芸蹙眉:“什么意思?”
她不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辛芸一眼,转身离开。
庭见秋离开赛场之后,没有回选手休息室。
她顺着逃生标志,在无人的楼梯间里,蹲下,将脸深深埋进手心里,嗅见指甲、指缝之间沾染的棋具陈旧的气味。
两只细瘦的手,泛着苍白的颜色,在八月的酷暑天气里,却如坠冷窟,寒意深重,染上她短促而克制的呼吸吐出的水汽,像濒死的白蛾一般,不断挣扎颤动。
在棋桌上,她废了好大的劲,才压抑住握子的手的颤抖,将棋子落在准确的位置,至少,将这盘棋完整地下完了。
此刻,如果能大哭出来就好了。
把胸口压抑的情绪,化作眼泪和大喊,如将自己方才惨败的记忆一把火烧尽,使得整个人都变得轻盈透明。
但她哭不出。她就像是一只应激的小兽,艰难地顺着气,思绪前所未有地紊乱,连关于刚下完的棋的记忆,都如一地尖锐的破玻璃,难以拼合。
她不得不承认,此刻裹挟着她的情绪,不是输棋之后,她习以为常的不甘,或是伤心。
——而是恐惧。
被远比自己强大的生物,牢牢牵制于股掌之间的恐惧。
辛芸大胆灵活的棋路,佐以元修明精心的筹划设计,至少在棋局的前半程,令庭见秋没有任何挣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