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看他潦倒的模样,心道身处泥潭之人想借他秦室血脉的身份爬出去,这个理由倒是合理,思忖片刻,又问:“如果你错了呢?”
嬴政深知,这个时候如若威胁赵政相信,那么日后被威胁掉脑袋的就是他自己。
于是服了个软,将方才抢来的棍子递回去他手里,而后牵着他的手,对准了自己的心脉,道:“那便杀了我,如何?”
赵政哼笑一声,算是满意了,将尖棍抽回来,道:“姑且信你。可你就不怕,我带你回到秦国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尚且八岁,一副童音,放狠话都脆生生的,还昂头瞧他,眉宇间尽量压出来些狠厉,可惜在嬴政看来,这么个小团子,简直是毫无威慑力。
反而是瞧去了他两颊,明明在赵国吃不饱穿不暖,身上没什么肉,赵政脸上两侧却是肉嘟嘟。
嬴政硬生生瞧出些可爱来,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道:“不会的,到那时,你就会觉得我尚有用处,舍不得杀了。”
“你做什么!”除去赵姬,赵政还没这样让人碰过,将他作乱的手从脸上扒下去,又道:“谁会舍不得!”
末了,见嬴政脸上是一副笑意,就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有错,于是又添道:“你要真想活命,趁早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是把人惹急了,嬴政稍稍作补,却还是不大正经:“好,好好,我不乱碰。”
三个好字,说得却一个比一个轻佻,赵政气不过,抬手也去捏他的脸。
与小儿打闹,嬴政本能轻松躲过,却在后撤步的同时忽而一阵晕眩,眼前黑了一片,躲闪不及,被赵政摸了个正着。
而就在这一刻,他毫无征兆往前倒去,正正好砸在赵政身上。
赵政吓了一跳,一时以为他故意的,正想把他丢到一边,手蹭到他的额头,却发现他浑身都冒着冷汗,赶忙扶着他在墙边坐下,问道:“你,你怎么了?”
嬴政难受得厉害,也不知症结所在,说不出话来,紧闭着眼睛靠着他,只感觉到赵政一边扶他,一边在身上翻找着什么。
片刻,嬴政觉得嘴中被塞进了东西,下意识去咬,一股甜水涌出,顺着咽喉而下,渗进肺腑,他这才觉得晕眩的天地好转下来。
缓了好一会,他才忽觉许是死而复生,他未进食便在外乱跑,体虚加上空腹,纯粹是饿得险些一头栽过去。
而在这一刻,又一个同样的东西塞进嘴里。
“……”
上一个都未咽下去,再塞这一个,怕不是要噎死。
嬴政坐正身来,将堵着嘴的东西拿下来,一看,是一个通红的鲜果。
埋藏的记忆再度被勾起。
从前赵王不杀他们,但也是百般为难,为质该有的待遇,他和赵姬一样没有,甚至连吃食都是靠赵姬母族接济。
赵王知道此事,默许的同时却也要为难,不允许母族的人给多好的吃食,也不许送去,而是让赵姬自己去拿。
赵姬从住处去到母族与有些距离,早几年赵政太小,留在住处怕遭人暗算了去,她没有办法,每每都是抱着小儿同去。
一路受尽冷眼,什么龌龊话都听入了耳,才领来吃食换得两个人苟活。
等赵政稍稍长大,知道二人处境,也知赵姬在外诸多不便,也就不让赵姬出来,而是由他奔走在两处。
虽到如今,他已然摸清了路,也总会在天未亮时便前往那边宅子,却还是难免遇上人,继而被围追堵截。
今日赵政在这巷子里小睡,估计也是被人追得回不去家。
而喂给他吃的红果,定也是去母族领来的吃食。
每次领来的份有限,顶多够两个人撑上三天,如今能给他拿出两个来,已经是大为慷慨。
他并没有想过,幼时的自己会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做出此等善举。
赵政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两个果子给出去几乎是下意识,他也不免诧异,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这么大方。
可除了母亲,这是第一次,有人看他眼里没有带着鄙夷、厌恶,或是杀气。
不,不是,赵政摈弃了这个想法。
他想,他只是觉得,这人尚且有用处,就这么死了太过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