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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3页)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莱州县城北门小杨树街的老户原本以出产暖棚月季花居多。紫袍玉带,朱墨双辉都是曾经的名品。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寞了下来,沿街面开起了一家一家的铺子,其中同茂堂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药铺。

同茂堂的东家顾朝山今年已经年近五十了,他生得方头大耳红光满面,正在大堂上捋着胡子给一位病人看诊,就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急匆匆地从后院跑过来,急躁躁地说太太心悸病又犯了,请老爷快些回去看看。

顾朝山就耷拉着眉眼有些不耐烦。

这是今年第几回了,回回都拿心悸出来说事。要知道天上有神明,胡乱说话是要遭报应的。偏偏妻子汪氏不信这个邪,但凡心头不痛快就找由子闹腾。年青时便罢了,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也不怕孩子们看了笑话。

他慢腾腾地给病人开完了方子,这才背了手朝后院走去。一路上春光明媚花树无数,终于使得他的心情好上几分。这是他半辈子的辛劳,用了多年的时日才把这处宅院修建整齐。等日后他老了,还要在这里看着子子孙孙将同茂堂发扬光大。

一进院子就见汪氏好端端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拿手绢捂着胸口一边叫疼一边掉泪珠子,就皱着眉头道:“这是哪个下人又调皮了,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实在不行就叫人撵出去换新的进来。我这前头还忙着呢,眼见春天来了得病的人也多,没看见人都排到街面上去了吗?”

汪氏眼泪珠子掉得更凶,却还是不敢十分拿乔。

便慢慢拿帕子抹了泪痕轻言细语地道:“门口排的都是一般般的平民百姓,你就是医好十个二十个,也不如我哥哥帮着介绍一个有头脸的士绅。我听说今年陈知县已经满任了,说不定端午节前就要回京述职。临走前,他许诺向新任县令举荐我哥哥为下任的莱州县丞。“

顾朝山脸上明显一怔,脸上渐渐露出喜色,“舅兄当了十年的莱州主簿,无论人脉经济都是极熟的,由他来当下任的莱州县丞最是妥当不过。只是这其中要上下打点清楚,在官场上不但要有上峰提携,也要下面的衙属拥护。“

他在心中快速合计舅兄如若领了下任莱州县丞一职,自家能谋得多少好处。沉吟了一会就干脆道:“想来这道关节要花费不少银子,等会我让账房送二百两银子过来,你瞅个时候给舅兄悄悄送去。眼下人多嘴杂,我就不过去给他添乱了!”

汪氏自然满口答应,拿帕子摁着眼角笑道:“我哥哥在衙门里的人缘一向好,又兼对地方事物纯熟,要不然陈知县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他从莱州一个小小的书吏做起,熬了二十年才有了出头之日。若是真的能得一九品县丞一职,也是我汪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对于这位大舅哥,顾朝山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盘算。

汪氏的兄长汪世德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多年科举不第,算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才出身。这些年却硬是靠着一股子韧劲爬上了一县主簿的位置,专管县里的粮田赋税,可说是一个极为有手段的人。他又一向与县上的大户交好,所以颇得知县的看重。

不过县里头还有一位姓马的典史,专管刑狱缉拿民间诉讼,也是相当有背景的一个地头蛇。最重要的是这位马典史向来跟汪世德不对付,对于县里头的政事一个向东另一个偏要向西,虽没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也相差不远。

若是知道汪世德要接任县丞一职,马典史肯定要去胡闹一番。

莱州地处中土东南边陲,这些年因为少祸乱渐渐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县,历任知县和县丞都是由别处迁调而来,很少有本地的官吏直接选任。这股风声不知从何而生从何而起,却总有些令人不安。所以对于汪氏的憧憬和无端自信,顾朝山也只信了浅浅三成。

汪氏跟他做了三十年的夫妻,见他虽然答应给了二百两银子,面上却是淡淡的。哪里不知道他的想头,一时又不好揭破,只扯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齿。

但想到今日的目的还是堆了一丝浅笑,假做无奈叹气道:“我想到开春了,老太太那边不知怎么安排的。她老人家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就做主让徔哥儿送奉老银时带了一些上好的布匹和粮油木炭过老宅探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地显现出难色,“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徔哥儿不要惹事。没想到反倒是衡哥那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趁着他二哥喝醉了,把他身上但凡值钱的一点东西都收刮了干干净净……”

顾朝山皱着眉头心道果然,汪氏十有九回犯心悸都是因为顾衡,也不知这娘俩怎么天生就不对付。

当年汪氏听信小儿子的命数凶恶,把才五岁的孩子关进后院柴房里。若不是张老太太及时赶来,顾衡只怕早早就夭折了。即便这样,这各住一处的两母子见面后也常常脸不是脸嘴不是嘴,总归要闹腾些事端出来才作数。

他想了一下摇头道:“那孩子虽然调皮任性,但万不会做出此等不顾颜面的事端来。多半是顾徔在外面吃酒,服侍的小厮没有尽心,让他身上的东西被不相干的偷儿摸去了。小厮怕担罪责,就顺着你的意将过错指在顾衡的身上,真是何其可恶!”

汪氏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咬牙辩道:“那小厮是我身边于嬷嬷的小儿子,最是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从来不敢在我面前说谎。徔哥儿身上的零碎物件少说值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块古玉,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全没了。”

想到恨处,汪氏的声音不免大了些,“于嬷嬷从我嫁到顾家时就跟着我,她儿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没下主子的财物。昨个一天徔哥儿只到老宅那边去了一趟,不是顾衡那个贼胚又是谁?”

顾朝山见她如此说亲生幼子,心头也有些不悦。

就站起身子训斥道:“那也是你身上落下来的肉,怎么像是天生的仇人一样?就是因为你如此嫌弃,才使得那孩子的性子变得如此乖张冷僻。如今两下里住着,你千万莫再去生一些幺蛾子。”

汪氏更是心塞,知道这条告状的路行不通,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又道:“前天收到我妹妹的来信,说想把我外甥送到咱们这边来读书。那孩子从小就是个读书种子,学堂里的师傅说他的文章做得极好,明年肯定会中举人的。”

汪氏这一辈共有三兄妹,老大是汪世德,老二就是汪氏。

还有一位小上好几岁的妹子小汪氏,成年后由兄长做主,嫁给了邻县一个姓童的富户。没想刚把孩子生了,那位童富户就意外死了。小汪氏又不懂经济,自此家道中落产业凋零,一日过得不比一日,到后面全靠两位兄姐周济。

顾朝山如今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家里多一个人添一碗饭,就皱着眉头道:“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用不着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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