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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唇角动了动,接过凌无非手中海图,翻来覆去打量几遍,难以置信道:“可贺金龙找了它十几年,如此隐秘之物,怎么会……”
“你说这个?”凌无非听明白她的话,一面解释,一面俯身用刀挑起地上的海图扔进燃烧的火盆,“我找人拓印了很多,大概……百十来张吧。每位掌门掌事手里都有,这几张原是我带在身上,准备给我娘和阿青的……”
“你当这是刻版印书吗?”沈星遥见他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顿觉来气,“那岛上还不知藏了什么害人的东西,万一流传出去……”
“可宝藏之所以会被争抢,正是因为它们珍稀。”凌无非烧完海图,扑灭火苗,收敛笑意对她说道,“只有把线索传出去,秘密才不再是秘密。同样的毒物,如若所有人都有,也就没谁会用了——你见过哪个门派用砒霜杀人吗?”
沈星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脸色陡地一沉,一脚将他踹了开去。
二人搭着海盗的顺风船,一路往东去。为看住贺金龙,大多时候都待在船舱内,每夜轮流值守,倒也风平浪静。
这日傍晚的风浪稍大了些,船也跟着颠簸起来。沈星遥头晕不止,早早便歇下了。
傍晚的余霞透过窗,照在她面颊,给她因虚弱而变得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淡淡的暖光,眼睫随着呼吸,发出微微的颤动。
凌无非坐在床边矮凳上,目不转睛盯着她安睡的模样。忽然听见船舱一角传来极不和谐的窸窣响动,扭头一看,只瞧见白天还睡得鬼迷日眼的贺金龙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
贺金龙见他回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龇牙嘿嘿傻笑。
“你想干什么?”凌无非警觉打量他一番,见他前襟靠近脖跟处一片濡湿的痕迹,倏然蹙紧了眉。
“贺金龙,”凌无非皮笑肉不笑,缓步起身朝他走去,“你当年为何放着好好的陆上龙王不做,偏要来这海上做条王八?那个洪超偷了你的图,你当做的,不应该是去找他吗?放着个大活人不追,却带着这么一大帮弟兄,到这东海里抓瞎,到底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他对这厮与疑似为卓然的“洪超”之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没有半点兴趣,卓然作恶多端,纵有天大的理由,也绝不可姑息。
故意提起,不过是为了让贺金龙分神罢了。然这厮听到这话,竟不受他激将,只冷哼一声,狞笑不止。
凌无非隐约猜出他在嘴里藏了暗器,当即挽剑往这厮前襟濡湿处扫去。恰逢此时,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乌云转瞬吞没了天。船随风浪颤摇,剑意因而稍稍走偏,只浅浅撩开一角衣缘碎布。
一根金针从破口滑出,掉落在地。沈星遥亦被雷声惊醒,坐起身来。
说时迟那时快,贺金龙眸中晃过一抹得意的光,同一时刻啐出三支金针,直逼沈星遥而去。凌无非脚下因船身倾斜滑出半步,情急之下一剑挑来,却只斩落其中两根。
剩下一根,堪堪贴着沈星遥鼻尖飞梭而过,直刺入舱壁木板。
与此同时,十数名海盗提着砍刀涌入舱内,将二人包围。剩下的那些喽啰,围堵在船舱的门窗前,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同老子斗?”贺金龙在手下的搀扶下起身,终于神气起来,“白日给你们水里下了毒,这会儿也该发作了——”
说着,他猛一用力,将右臂脱臼的关节推回原位,指着沈星遥对凌无非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百毒不侵是吧?那她呢?”
凌无非闻言大惊,蓦地看向在榻上缓慢站起身来的沈星遥。
“你当老子是真傻?看不出你俩是什么关系?”贺金龙发出咯咯的怪笑声,“你说她是你姐姐?我呸!武功路数都不同,分明就是相好的!我这拂烟散无色无味,服之目眩头晕,经脉逆行,不出三日即死!想她活命吗?跪下求我呀!”
贺金龙说着这话,一脸得意洋洋。凌无非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沈星遥却十分从容,目光扫过一众海盗,落在贺金龙身上,淡淡发问:“你是说,你让手下人在给我的茶水里下了毒?”
“不错贺金龙抚须大笑。
“今日的茶水?”
“如何,想不到吧?”贺金龙昂起头道,“你们上船的第一日,便让我的弟兄们尝水试菜。老子便知道你们有所防备,接连几日送来的都是干净吃食,直到今日……”
“那便巧了,”沈星遥干脆利落打断他的话。“今日我身子不适,一口水也没喝。”
贺金龙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回过神后,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明明已经毒发,还想骗老子?”话音未落,听得劲风袭来,猛地回头,藏凛寒光已近面门,只得仓皇躲闪。
他右臂脱臼多日,筋骨皮肉早已麻痹,无法动用,这番挣扎闹腾,凭借的最大筹码便是白日端给二人的茶饭。然沈星遥因晕船发作,滴水未进,全不受他控制,见此情景,一手扶着床头,拔刀出鞘,一记断势撕开人潮,翻身下了床榻。
舱外远天,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布满乌云的海平面。天与海连成一片漆黑,顷刻风雨大作,卷起狂浪,掀得海鹘左摇右摆。
沈星遥站不稳脚步,以刀拄地支撑着直起身子,不及站稳,脚下甲板倏然抬高,又是一滑。
凌无非见状,飞身越过人群,迅速抢至她跟前,无暇顾及礼数,一把扣住她手腕,大步奔出船舱。沈星遥赤足踩过甲板,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被脚下摇摆颠簸的海鹘晃得晕头转向,眼前一花,不偏不倚摔入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