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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逸朗听着这话,眼神变得阴恻恻的。
“如今倒是被你找到了这速成的旁门左道,我该恭喜你才是。”沈星遥言语间,一个跳步跃起,竖刀向下,径自贯穿一人头颅,飞溅的血花,只一息的工夫,便又化作一滩黑水。
段逸朗歪头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渐渐有了数。
不使虚晃的架子,也不多显露新的招数,甚至以身挡刀,换取一招直取要害的机会。
简直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你不是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吗?那我告诉你。”沈星遥手中长刀迅疾舞过,留在半空的,只有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快如琵琶手轮指拨弦,“你天分不佳,却不思进取,不知奋进,只想着苟且一世,活在他人庇佑之下,只能纵容家人作恶,一朝失势,便一无所有。”
言罢手起刀落,又是一滩黑水四溅。
“你软弱无能,当初祖辈为恶,无力劝阻,心怀善念,却不知早些脱离家中,独善其身。当初你想做好人,却撑不起一方家业,而今奇零漂泊,却又想起来要做恶人,摇摆不定不说,就连真正害你的人都分不清楚,简直枉这一世为人!”
沈星遥说完这话,忽觉身后一凉,旋即肩头中刀,遽然旋身闪避,随手抹了一把后肩伤口,染得一手淋漓。
“是谁害我,我不清楚。”段逸朗双手抄在宽阔的喜服袖内,面无表情看着她,“但今日想杀我的你,我断不会留。”
“是你祖父贪功喜利,作恶多端;是你父亲滥情纵欲,不知收敛,两代前人,只顾自身贪嗔痴欲,这才败落的家业,荒废了门楣。”沈星遥失血过多,右臂渐感酸麻,倒转刀身拄地,以为支撑,直视他双目,冷冷说道,“上梁不正,你这根下梁,断了也是活该。”
段逸朗听见这话,眸中陡然显露杀意,当即飞身而起,一掌正中她胸口。沈星遥一时不敌,重重跌落在地,头顶主冠松脱落地,露出插着攒珠簪的发髻。目光恰对着洞内一侧石壁上方,只见其中一只人茧发出微微的摇晃,缓慢伸出半截软绵绵的黑色胳膊。
沈星遥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闭上了眼,缓慢调理起气息。
“你母亲天资卓绝,这套‘无念’刀法,乃是她自己钻研而成。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师父,一招一式,便已胜过这江湖之中,大多数人——”
“你哪怕有她一半都好,偏生这脑袋里,从来不知琢磨这些……”
唐阅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星遥甚至已记不清楚,这些话到底在何时听过。
可却在无形之中,都刻入了她脑海。
她迅速调整好气息,缓慢站起身来。
头顶上方石壁,又一人茧破开。
洞外黑云愈低,分明是早晨,却比黄昏还要晦暗。
数千里外,赤雪谷中深洞,灵蛟之尾悄然缩入一片暗影。
三片蛛网般密集的木条交错相连,撑起一方天地,刚好容得一人之身蜷缩于其中。
那日灵蛟受伤,群蛟涌动,震得山石崩裂,石洞堪堪将塌,千钧一发之际,凌无非护住夏慕青替他硬接下一块拳头大的落石,险些断裂的右臂,两手各按在他们夫妻二人的后背,瞥见出口光照进洞,无暇多顾,两手猛地发力,将人推了出去。
偏巧情蛊嗅得血气,自他掌心爬出,啪嗒落地。难以言喻的剧痛转瞬蔓延至全身,令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藏在怀中深处的三只木球,恰好滚了出来。
那是钟离奚临死前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他好几次想扔,却又想弄清楚这当中到底有何玄机留了下来,不知不觉便忘了。
岂知这几个小球受到挤压,竟自己膨胀开来,撑起漫天落石,将他完好护在了这狭小的空间之内。
情蛊已食蛟血而亡。
凌无非搭在落石上的左手,小指忽然动了动——
楚州城外,山里已然变了天。
沈星遥站在洞中,周遭成型蛹人所剩无几,未成型的还趴在墙上未完全龟裂的茧中,缓慢蠕动着,随着茧包晃荡。
“段逸朗,你可知道。”沈星遥扶着肩头伤口,啐出一口鲜血,继续说道,“天下已有武学,只靠师父教给徒弟,至多不过三代便会没落?”
“如何?”
“那是因为,有样学样,自身不得见解,后人永远胜不过先人。”她缓了口气息,缓慢提刀,指向段逸朗眉心,语重心长,“推陈才能出新,照本宣科,不过纸上谈兵,你手底下这些人,就连神识都已丧失,给什么吃什么,所遇人事一旦变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新的招式,他们自然也能学得会,你的武功再高,也只能沦为它们的食粮。”段逸朗仍旧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当真吗?”沈星遥说着,已然走至案前,随手从袖口撕下一段长长的布条裹住左手,取下一支插着花烛的烛台,唇角一展,笑意比光更灿烂,“没见过的招式,生克之道,怎么可能立刻就学会呢?”
她眼中笑意骤然褪尽,漫上冷意,挺刀斜斜刺出,左手持烛向后划开一道半弧,火光绚烂,打上一地金灿灿的首饰冠佩,反射出的光泽在她身周绕了一圈,将一众蛹人同段逸朗彻底隔绝。
从未见过的招式,影映在段逸朗的眼底,和烛光一起,照亮他眸中愕然,只得仓促挽刀横切,方勉强截住。
“你这一招,名曰‘断’字诀。”沈星遥反手提刀,斜劈而出,“当断不断,欲理还乱。”言语间,刀锋已然滑破他右侧眉梢,当即留下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