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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沈星遥话里已然有了哭腔:“他在哪儿……”
“星遥,赤雪谷……是我和阿青陪着去的。”姬灵沨走到床前,低着头不敢看她,“他所中蛊毒……虽然发作,但大多时候都还清醒。我们,很快就赶到了灵蛟洞。”
她抿了抿嘴,继续说道:“魔音篌受损,效用并不显著,我们看见洞中有人骨,想到吕济安当初也无此物助益……”
姬灵沨一时走神,话头转去别处,又很快回神,拉了回来:“是他……他护着阿青,亲自动手,强取灵蛟之血……最后……伤了山体,石洞崩塌……”
她说到此处,再也压抑不住,哭出声来:“在最危险的一刻,滑落的山石即将堵住洞口,他把我和阿青推了出来……蛊是解了,可他也……”
“你说什么?”沈星遥故作轻松,唇角勉强扯起一抹笑,转眼又耷拉下去。眨了眨眼,心里空茫茫的,不断重复响起姬灵沨方才诉说的那番话,一遍一遍,却怎么也无法消化。一旁的白落英也默然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有负所托都是我的错。”姬灵沨说着这话,已然泣不成声,“可灵蛟之血,必须要送回来,我们不能逗留……不然最后的机会,也会贻误……”
她的话说得含混,众人也都听得清楚,唯有沈星遥耳边,一片混沌,只能听见一声声刺耳的哭声,如小虫似地钻入她耳中,痒痛难忍,喉头涌起气体,莫名抵着咽与舌根。
终于,她还是没能忍住,猛一弯腰扶着床沿,大口呕吐起来。她昏迷多日未曾进食,所吐出的也不过是几口肠胃里的酸水,再无其他。莫大的痛苦不住挤压这无形的空间,将她紧紧包裹,终而窒息,昏迷过去。
再苏醒时,已到了与段逸朗约定之期的前一日夜晚。
沈星遥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屋子,自己独坐床头,一手托腮,看着桌上的镜子发呆。她本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脑中极力设法摆脱的,应是永失所爱的悲痛,却不曾想,取而代之的只是无尽的空旷——空荡荡的脑袋,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只是空着,似乎就能远离这世上的一切,远离纷扰,远离痛苦,从此抽身于世,一切生老病死,再无挂碍。
直到透窗的月光移至床边,照亮案上的刀。
她的佩刀,玉尘,也是母亲张素知留给她唯一的物件。
寒月灵璧下那一瞥所见,转瞬涌上脑海,一招一式,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她手边无物,随手一摸,抓在手里的,却是一支攒珠发簪。是那日灯会,凌无非为她赢来的彩头。
也是她丢了玉簪之后,唯一用过的发誓。
沈星遥的心忽然定了下来,胸中气息,顷刻贯通。
翌日天还未完全亮起,大宅院外,便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喜服是头天便送来的,成衣铺里购置之物,批量缝制,绣花华而不实,尽管贵重,却无生机,一双凤凰的眼珠像极了池塘里被炸死的鱼儿翻肚后的眼神,异常呆板。
沈星遥临出门前,光明正大把玉尘拎在了手里。
这般毫无忌讳的举动,走到门前便被鼎云堂的下属拦了下来。
沈星遥一语不发,大大方方抬头,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没有丝毫遮掩地直视骑在马上的段逸朗。
“让她带着,又能如何?”段逸朗信手一挥,“上轿!”
沈星遥一甩裙摆,劲风飞扬,将对方来人都逼出身周二尺开外,抬腿迈入花轿,却觉背后一阵森凉,回头一看,竟见段逸朗打马回旋,已然到了花轿一侧。
“怎么他都不来送送你?”段逸朗说着,挑衅似的把脸往前凑了几分,故意压低嗓音,道,“不会是死了吧。”
沈星遥冷眼乜他,一把撤下轿帘坐了进去,眼不见为净。
段逸朗这厮,放着满城大好的宅子不买不租,偏把她往山里带。沈星遥也不多言,只浅浅掀帘扫了一眼轿外风景,又把帘幕放了下来。
送亲的人马一水顶着和段逸朗相同的脸,一个比一个恶心,她根本不想多看,下轿之后见本尊下马,将她往一偌大的山洞里领,想也不想便跟了进去。
这山洞并不全是天然形成,显然还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洞顶足有三丈余高,内里除了成亲所用的布置,四壁挂满巨大的人茧,如心脏一般跳动着。
“我记得,想要维持灵蛊之身,年年都得服药。”沈星遥放眼扫视洞中灵蛊,淡然说道,“我看你连文晴都能杀,想是连维持蛊身的方子都拿到手了?”
“你也很聪明。”段逸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聪明又能怎么样?”
沈星遥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拔刀出鞘,指向段逸朗。
“我以为你会等礼成再出手。”段逸朗毫不慌乱,“这么着急就想死了?”
“要待礼成,还得喝下合卺酒。沾你口水的东西,我怎知道有没有毒?”沈星遥面不改色。
段逸朗没有说话,缓慢伸手打了个响指。蛹人鱼贯而入,仿佛一窝只会蜇人的马蜂。
沈星遥坦然亮出长刀。
一时兵戈声响,颤鸣不绝于耳。洞外密云遮天,暗潮奔涌。
沈星遥身关凌厉,翻飞于密网般的人潮间,身法多以躲闪为主,几乎不露杀着。然她的刀法,这些蛹人大多早已掌握,一抹抹刀光迅疾,只余残影当空,噼里啪啦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一番缠斗下来,仍旧不可避免落了一身深深浅浅的刀痕。
“段逸朗,你天资愚钝,却不知进取,从前靠你祖父护着,更是有恃无恐。”她坦然迎战,仍不忘挖苦段逸朗,“当初听你娘的话,想娶我为妻,也不过是知道自己没有本事,打算这辈子都指着别人,成龙成凤。”说着,挽刀狂扫开一记“断”势,当下斩下一人头颅,转瞬刀身便被黑水浸染,刺鼻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