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发现,皇上最近很不一样。自从自己刻意与皇上保持距离后,皇上便很少来猗兰殿了,就算来了,也不会在猗兰殿逗留太久,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即使同处一室,没有任何的交谈,也不会觉得尴尬。
可是那日皇上突然加入她们的“桃花宴”之后,皇上又和以前一样,只要处理完政事就往猗兰殿跑,有时是陪着三位公主玩闹,有时是与卫子夫并排而坐,轻轻的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即使卫子夫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复,而刘彻似乎也没想过要卫子夫给他反应,他只是想要把积压在心中许久的,无人可以倾听的话和心事,说给卫子夫听罢了。
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了!刘彻舒适的坐在猗兰殿的庭院中,吹着夏日里带着暖意的风,和卫子夫一起感受阳光的温暖,安静平和,没有交谈,却胜过千言万语。原来,只要有谖儿陪在自己身边,自己的心就能够如此满足。
卫子夫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树荫下,正坐在地上玩泥巴的当利和诸邑,漂亮华贵的衣服沾上了泥土,脸上也是有些脏兮兮的,哪里还有公主应有的样子。前世,卫子夫因为担心她的孩子们会被嘲笑是奴婢所生,所以在礼仪方面格外注意对他们的教导。
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束缚孩子们的天性了,就让她们做自己想做的事,让她们开开心心的长大。
只是不知道,皇上看到这样的公主,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想到这,卫子夫不禁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的刘彻,结果却瞥见刘彻趴在了身旁的桌案上,卫子夫转过头去一看,原来皇上是睡着了。
卫子夫忍不住微微转过身去,细细端详着刘彻的睡颜。明明是那么霸道强势,拥有无上权力的一个人,此刻却如孩童般不设防的,安然的入睡着,看着刘彻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睫毛,卫子夫心想,是了,因为这个人有着一双如剑般锋利的眼眸。
当这个人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的宁静都会被瞬间划破,可是,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在望向她的时候,却又立即入了鞘,似乎在害怕剑锋会不小心伤到她。
卫子夫将手放在桌案上,一点点向刘彻放在桌案上的手滑去,可在即将触碰到时,她还是停了下来。
卫子夫垂目看着两人指尖的咫尺距离,终是蜷缩回了手。明明想好了要远离这个人,不再与他有任何的牵连,让他就这样将自己慢慢遗忘,然后把视线和心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就像前世那样。
至少这样,及时收回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或许这样,自己对他的恨就能减轻一些。卫子夫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发现,当刘彻再度靠近她时,她的心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向他靠拢。
似乎从她失语之后,刘彻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她,若他一直如此,或许她只会对刘彻心存愧疚,可是这段时间,刘彻不再谨小慎微了,他开始变得像以前那样,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诉说,却不奢求她的理会,哪怕是一个眼神,似乎只要她能够陪伴在他身边,就够了。
那如春风般的眼神与话语,又再一次不经意间,闯入了她的心扉。
可是,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果然无意的最为致命。
“父皇,母亲,你们看!”当利公主兴奋的声音传来,卫子夫转过头,将食指放于双唇上,对着她们轻轻的摇了摇头。
当利这才注意到一旁睡着了的刘彻,立马噤了声,但她还是将捏好的泥人展示给卫子夫看,一脸骄傲的神情。卫子夫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得到母亲的夸赞,当利开心的蹲下身继续揉捏着手中的泥团,卫子夫又看了眼熟睡的刘彻,不禁在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皇上,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渐渐西斜的阳光照在刘彻脸上,十分的刺眼,刘彻被这束光惊醒,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自己竟不小心睡着了!刘彻将头深埋在双臂间,待晕沉的头渐渐清醒过来后,他活动了下被压麻掉的胳膊,正欲起身时,结果手不小心碰倒了什么,刘彻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小泥人。
刘彻一愣,他这才发现,桌案上竟然摆着五个小泥人,这些泥人虽然捏的很丑,甚至很难从中辨别出它们的形态,但是看着它们的大小,刘彻瞬间就猜出,这几个泥人代表的正是他和卫子夫以及三个女儿。
刘彻坐起身,身上的锦被也滑落了下来,刘彻看着腿边的锦被,再看看手中的泥人,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原来自己,还是被爱着的。
刘彻拿起锦被和桌案上的泥人离开了庭园,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和莫云聊天的江雀,看到皇上过来时,立马站起身对刘彻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刘彻看了眼面露惊慌的江雀以及她身后面无表情的莫云,心下了然,对了,谖儿曾说过江雀和莫云两情相悦的事,看来江雀还不知道朕已经知道了啊。
想到这刘彻忍住笑,对江雀说道:“子夫呢?”
“回皇上,卫夫人和公主们在内室休息。”江雀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刘彻点点头便朝殿内走去了,见皇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江雀长舒一口气。见此莫云不解的问道:“雀儿,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似乎很怕皇上啊?”
江雀再次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单手支撑着下巴,看起来有些苦恼的说道:“当然了,他可是皇上,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轻易要人性命,甚至他的一个态度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荣辱,我怎么可能不怕他!再说了……”
说到这,江雀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说话也有些不自在:“再说了,我…我听宫里的人说了才知道,只要进了宫,就是皇上的人,宫女是不能私自决定自己的去处的。所以,我和你的事情,还不能让皇上知道,我怕子夫会因为我被别人说闲话,也怕皇上会因此责怪子夫。”
莫云笑着抚上江雀的头顶,江雀抬起头看见莫云温柔笑着对她说道:“放心吧,皇上不是这样的人。有我在,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这是莫云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也是她听过最好听的话。他们就这样一坐一站,一仰一俯,相视而笑。
刘彻走进内室,发现卫子夫和女儿们都躺在床榻上熟睡着。他轻轻走过去,看着床上的四个人,不禁笑了。
卫子夫侧着身子躺在最中间,怀里还抱着阳石,诸邑平躺着睡在卫子夫的左边,睡相很安稳,可是阳石此刻放在她嘴边的小拳头,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当利则睡在右侧,她的睡相还是那么差,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刘彻单膝跪在床榻上,左手撑在卫子夫的身侧,右手抚上她的面庞,将她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轻轻绕到耳后,他注视着卫子夫睡着泛红的脸颊,情不自禁俯下身轻轻碰了一下。
刘彻将手中的锦被盖在卫子夫和女儿们的身上,再把泥人摆在内室的桌案上,然后回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卫子夫,这才不舍的离开了。
刘彻走后,床榻上原本熟睡的卫子夫悄悄的睁开眼睛,她缓缓抚上脸颊,那里,皇上触碰过的地方,热得发烫。
听见殿内传来脚步声,江雀立即又站起身恭送皇上离开,看着江雀受惊的模样,莫云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宠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