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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稍晚些时候,小庄得空与冰流单独讲话时,他却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宁姑娘,有的话,我只能同你说。因为只有你看过那幅图纸,聂禛打算动手的时间,他父亲的忌日,你知道的。”
“已经来不及了。”
小庄不再像从前那个有点莽撞的少年,经过了这段时间,仿佛已经长大了好几岁。
“来不及了,这只是翔庆府内的情况,可靠近屠阳城的那段江水,也就是屠阳以修水渠的名义正大光明掌控的那段,才是真正被精密设计,而我们又无暇顾及的。”小庄眼眶红了起来,他抱着头,蹲了下来,“宁姑娘,这条江,太长,太长了。”
这些天里,他一直独自背负着这些,禁军和影卫,他谁也不敢说。
仿佛不说,就还有生的希望。
冰流神色凝重,听他说完这些,也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不上什么安慰。
“事已至此,我们都没有退路了,对吗?”
小庄抬起头来,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我去屠阳。”
聂禛的第三个梦,这次他身在一片戈壁滩上独自行走。
这是他十七岁时的记忆残片,这是他被父亲逐出城的第十七天。
他从来没有获得过父亲的疼爱,哪怕还是个稚童时没有,长大后就更不曾有。长在父亲膝下的这些年,他过得很艰辛。但凡他在父亲忧心城中事时露个笑脸,但凡在大旱来临时喊句口渴肚子饿,轻则就会被语奚落,重则挨打。
后来,他懂事了,在母亲还在世的岁月里,在她的庇护下,成长得分外低调。
然而现在,他长大了,父子间的矛盾就不止于衣食上,他们是一对意见永远不和的父子,父亲为了屠阳城做的很多事,在他看来都是无用功,而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却永远不能被采纳。
矛盾每天都在激化,终于,在十七天前,他被父亲下令扔出了城外。
他想让聂禛亲自去城外的荒地上睡一夜,感受一下。在他眼里,聂禛永远是那个锦衣玉食、过得快活,不在意城中百姓死活的贵公子,却全然不知,这些年来他活得有多辛苦。
聂禛摔在沙土地上的那一刻,终于起了逆反之心。
他读了很多中原的圣贤之书,书上教人如何守孝道、知礼仪。他都照做,结果却是自尊被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以至于现在,被当众丢出家园。
为什么没有一本书教教父亲,如何尊重自己的孩子?
他站起身,愤怒地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头也不回地朝着屠阳城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走了百步,父亲的呼唤、威胁、责骂终于都被风声淹没。继续走向广袤无垠的沙海,他可能会死,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轻松。
接下来的十七天,他挖坑取水、嚼草根、喝沙鼠的血,夜里睡在沙坑里,近乎要被冻死。身体上持续痛苦,但他却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因为他是个无能又懦弱的男人,他不敢承认自己同先辈一样失败,无法解决城中的困境,于是只能一味苛责这个他唯一能苛责的人。
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他想。
不,如果母亲还在的话,恐怕是依旧逃不开,那个人永不休止的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