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抬起头,鱼尾鸟已经死了,但我们来看它的时候,它还活着,眼睛睁开,看起来很疲倦,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它像这样活了很久,和我们一起共处了三百多年,我们把我们拥有的一部分放到泥土里,制造成新的后代。为了它们行动方便,我们提议给它们制造四个爪子,鱼尾鸟同意了。它很温和,总是很好说话。
很突然地,草地消失了,河流也找不到,所有东西都变成一种黑灰又细碎的小东西,像干枯的土。有一个奇怪的生物站在我们前面,很重,只有两条腿,黑色的硬皮毛弄出比沙子还要吵闹的噪音。一些闪电在他手里向着鱼尾鸟的骨头闪出来,一直闪,直到雨又开始下。
“我不是你们,”他说,他大吼,他的叫声尖锐极了,像被杀死了一样让我听得喉咙疼。
他一定是疯了,吃错了止疼的草,这会让我们疯掉。
“别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我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
他愣了一下,继而更为绝望地嘶吼,好似要把他体内的内脏和血全都吼出来。他手里的闪电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在我们的世界中向着鱼尾鸟射击。
我们都不希望鱼尾鸟死,所以没有一道闪电伤到它。
“你是谁?”鱼尾鸟的骨头问他,它的声音和我们这些年记住的声音一样动听。
“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黑色的人咆哮着,“让我离开!”
鱼尾鸟身上的胶质纱翼缓缓张开,将黑色的人裹进纱网里,吊上半空。
“看一看我们的现在,”鱼尾鸟和我们的一千个孩子一起说,它的声音变得那么响亮,以至于我们的世界开始褪色,变回鱼尾鸟眼中的灰白世界。
我们全部向下看。有四个生物,长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皮肤,但颜色深浅不一样。
他们的手里也有闪电,每杀掉一个我们制造的一千个孩子中的一个,我们的世界就会坍塌一点点。我们的共同记忆回荡在我们存世的每一块血肉之中。
“我们会活下来吗?”深蓝的小小鸟问道。
“……会的,”鱼尾鸟说,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遥远。而在这一个眨眼中,我们的世界似乎突然扩得很大,与某个更高也更遥远的世界擦肩而过,在这一过程中短暂地相连。
——
格里抓着纱翼编成的网,朝前方倾斜的世界看去。
他刚刚从几乎融进整个精神世界的状态中勉强恢复,那种感受就像是一点点将自己的碎片从自己被剖开的身体中挖出,再拼凑出一个全新的自己。他浑身颤抖,手脚早已麻痹,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肆虐。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这项拼凑的工作,这一过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当年完成星际战士基因手术的经历——又一次的重获新生。
有一些破碎的回忆无法追回,也许它们被纳入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记忆之中,被分解到不见踪影,只能在一些偶然的时刻,从任何一道灵魂的意识中如轻风般闪回。
某种意义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是否还是曾经的格里-格里斯,那个效忠于帝皇,为莱昂·艾尔庄森作战的死翼战士。
从这一视角中所能看见的星际战士们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舰异形残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画面,就是这只庞大异形头部能见的视角。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奋战,在重重危机中战斗不休,枪声不止。
那个……他想着他的名字,克罗格……克罗格,对,钢铁勇士克罗格带领小队谨慎地躲避着从地下张开的危险巨口,并开枪杀死扑到他们附近的异形后裔。
冉丹异形和他共享了它们的记忆,这险些将他冲垮。他强硬的抗拒阻止了记忆流的涌入,但一些琐碎的知识还是强行捅进他的灵魂。
他知道那种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只,其中一半因为有机物补充的不足而较为虚弱,但任何一只都足以撕裂星际战士的陶钢,用它们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壳,毒素会让他们渐渐浑身脱力。如果战斗结束的不够快,一切都会迅速滚入恶化的深渊。
那是谁?格里迟钝地想,接着抓住自己的意识体,折断一根手指,让汹涌的疼痛稳固他自身的独立性。他喘息着,伏在纱网里,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战斗中。
那是汉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枪法从不含糊。他开枪,枪口迸发出炽烈鲜红的火。好!格里在心中大吼。
当那一簇烈焰接触到异形鱼怪甲壳内的血肉时,一阵灼烧的剧痛忽然切开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烧烈火的战斧当头劈中。他冷汗涔涔,将一声从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纱网中无力地抽搐。
“疼吗?”冉丹异形轻声问他,声音从它空洞的骨骼中飘起,钻进他双耳之中。那不是格里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在其中甚至没有直接的语言存在——那是一种直击意识的回响,不需要词语的限制,更加原始,也更加无拘无束。
“疼吗,格里?”它歌唱,“这是我们的孩子感受的疼痛,我们皆是一体,因此我们为我们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