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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讽(第2页)

他想和来俊臣认真梳理一番调查头绪和线索,来俊臣只顾睡觉,明显地表现出冷漠和拒绝。他猜想来俊臣受到杨丽丽惨状触动,激起了强烈的心理反应。此时探讨这类问题,无疑会让来俊臣反思粗放办案造成的恶果,陷之于更加尴尬的境地,不利于两人今后的进一步合作。

难不成看他年纪轻轻当上反贪局副局长,来俊臣冷眼旁观,等着他误陷泥潭,看他笑话呢。郑亦梵心想。人都是自私的,心里一闪而过的小九九,越发让他不敢敞开心菲与来俊臣讨论杨丽丽了。

陷入迷境的郑亦梵急需得到高人指点。此时,金戈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引起郑亦梵内心强烈一震。

走出火车站,郑亦梵抬腕看手表,指针定格在五点准。他思维仍然停留在出差频道上,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愿。与来俊臣分手,他在火车站小超市挑了两瓶泸州老窖,又打车来到石板街张家狗肉店,称了两斤剔骨狗肉,直奔城东郊“铁马汽车维修场”。

厂房门口院坝停着许多车辆,一个健壮结实、手臂肌肉发达的男人推着轮椅,灵活自如地转来转去,不时挥动颀长手臂大声吆喝,训斥怠工徒弟。声音铿锵宏量,意志决然,不可违逆。郑亦梵站在铁栅栏边看着他,心想,他失去了双腿,双手还是那么灵活,对生活还是那么达观,对人严格要求,对事一丝不拘,追求尽善尽美。

郑亦梵摇了摇铁栅栏,他敏捷摇动轮椅迎过来,看见郑亦梵提着酒肉,乐呵呵张开热情的双臂。郑亦梵小跑几步上前礼仪性拥抱。金戈的空心拳拍得郑亦梵后背嘭嘭山响,朗朗放声大笑:

哪阵好风知我意,把兄弟给吹来了?

郑亦梵指了指修理店的招牌,笑说,既然挂我的牌子,我得常回家看看。

金戈嘿嘿笑问,嗯,香,袋子里什么好东西?

郑亦梵将袋子亮晃亮晃。金戈又是一阵开心大笑,爽朗笑声吹走了郑亦梵心里阴霾。他还重没见过有谁像金戈一样,失去双腿仍然乐观豁达,笑声纯粹爽朗。郑亦梵感受宾至如归,心情彻底放松。

他和金戈是在一次武林大会上认识的。初三毕业那个假期,得知云阳县举办武林大会,外公鼓励他参加苗拳少年组比赛。他以超人的秉赋,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冠亚军争夺战。对手就是金戈。虽然那次决赛他败在金戈手下,痛失桂冠,却结识了一位武术高超的少年知己。金戈与他不同校,但一有机会就在一起切磋武艺,交流感情。朋友见他们经常在一起,据金戈铁马的辞意,以铁马作为郑亦梵绰号。这让他能与金戈平起平坐,欣然接受。高中时读了“铁马冰河入梦来”豪迈诗句,更是喜欢。金戈考入昆明陆军学院,分配到成都军区特种兵部队。郑亦梵步其后尘,考入昆明陆军学院,分配到野战部队。

严格说起来,金戈还是郑亦梵和覃小竹的媒人。金戈把覃小竹带入他的生活,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三头对六面,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在介绍覃小竹的时候,金戈全身通透,眼放金光,笼罩着爱情光环。或许是同类相吸,他后来也像金戈一样,迷醉在覃小竹美妙知性的光环里,被牢牢拴住无力自拨。对他来说,覃小竹或许并不是最美艳动人的,绝对最为慑人心魂。她一举手一投足,强烈吸引着他的目光。她一个小小媚眼,像一把巨型铁钩,紧紧勾住他的心,让他感到强烈的虚空和心痛。覃小竹犹如一道耀眼佛光,让他混沌的灵魂开了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刻骨铭心。

他少年时代的爱情开始得早,初恋对他来说,就像一汪山泉丁当流淌,响声清脆却没有多少韵味。后来,他比较覃小竹和周雪娟给他带来的心理撞击。心思浅浅、心地纯洁的周雪娟,犹如空气,几乎可以忽略。温婉知性、善解人意的覃小竹犹如氧气,供氧量的增减,会随时感受到压力。氧气燃烧即成烈火,覃小竹柔媚的眼光就是一道闪电,足以让氧气熊熊燃烧。

她在,他的身心处于一种强烈的炙烤状态。她不在,他的身体随时感受到缺氧威胁,缺失的疼痛。

当初让他决意离开周雪娟,还是因为周雪娟与闺蜜的过度亲密,让他觉得某种不洁,玷污了纯洁爱情。是不是金戈对于事物纯洁性追求,影响了他的人生观,继而毁灭了他温和平静的初恋?

假若是,这位情深义重的兄弟,无疑是他初恋的罪人。

在三人一晤后,金戈像从地球上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直认为,覃小竹无疑是金戈给他的最后交代。他和覃小竹退伍回到南原数年后,他某一天坐着轮椅突然出现,盘下这间行将倒闭的修理厂,不多时就盘活,经营得风生水起。

他们之间梗着一个覃小竹,两人心知肚明,从来不曾提起。亦如金戈对曾经消失的一段时光,讳莫如深。

“喜欢便不忍心伤害,宁可一个人静静守候,自己不忍也不能破坏这来自上帝恩赐于尘世间的美丽。一旦遇到别的喜欢的人,便可视为知己,即会产生空前的大度与慷慨,将所喜欢的痛快转让或赐与,以获得精神上的彻底解脱。”

郑亦梵无意中闯入金戈原来的博客,读到他在消失前写下的一段随感,确证金戈将覃小竹介绍给他,是一次慷慨大度的爱情转让。奇怪的是,对于事先预谋的爱情,他并没有觉得什么不洁,沉湎其间不能自拨,感谢上苍的慷慨而收获了一份美好的天赐良缘。

所谓的洁与不洁,只是源于内心的感受罢。郑亦梵偶尔也会这么想,便对抛弃周雪娟而寻找的理由暗自愧疚。

郑亦梵的来到让金戈异常惊喜,叫嚷着到点了,催促徒弟收拾家伙下班。手推轮椅,引着郑亦梵朝厂房侧面的三层楼房走去。一楼是仓库,金戈住在二楼。为方便轮椅上下,楼梯加装了轮椅滑道。郑亦梵要推他上楼,金戈强硬地拒绝,说你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金戈手臂强壮有力,抓着扶手轻轻松松吊了上去。他裤子提上来,露出两只套着皮鞋的铁掌。

看着曲卷的铁掌,郑亦梵想到南非著名的刀锋战士,莫非金戈有意学习和模仿刀锋战士的行为?

厨房灶台按照金戈身体条件设计,方便在轮椅上操作。郑亦梵放下酒袋,把狗肉和汤倒进铁锅,架起炉子。

郑亦梵准备洗菜,金戈叫郑亦梵停手,他来。郑亦梵在家属于少爷般人物,很少碰家务。他俩在一起时,都是金戈动手。郑亦梵占着灶台不相让,想说自从覃小竹病了之后,精心修炼了厨艺,目前大有长进。嘴巴翕动了几下,终于没有说出来,但也不让出灶台。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一块禁地,不是不能触碰,而是不愿意触碰。覃小竹就是横亘于他们中间的那块禁地,一旦提到她,就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解释,将会影响情绪氛围,美好的聚会有可能变得索然无味。

郑亦梵洗了几蔸小白菜一把罗卜秧,见冰箱有一砣水豆腐,拿清水淋了淋,切块装进白瓷盘,摆好碗筷,撕开酒盒,问,瓶吹呢还是用碗?

金戈摸出两只透明玻璃茶杯,边倒酒边吟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能回?喝酒还是玻璃杯好,让人想起年轻时军旅沙场的豪迈气概。

年轻时,多老啊,郑亦梵闷了一口,嘲讽道。

两条腿,半条命,你说老不老?金戈手背一挥,抹掉嘴唇上的酒滴,话里多了几分沧桑味道。

郑亦梵侧目审视金戈埋在桌下的铁腿。丢失双腿的人自然不缺痛苦人生经历和沧桑英雄故事。那是金戈不愿意打开的密宝箱,他自然无从知晓其中内容。于是,两人都一言不发,默默举杯相邀,大口吃菜。郑亦梵想起《北国之春》歌词:“长兄好似老父亲,默默相对饮几杯。”歌是生活场景的描述。此时,他们默默相对,以酒交流,不言才是最好的语言。依老百姓所言,酒在杯杯头,所有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感情,也装在酒杯里,一口一口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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