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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良跟随杜恒熙坐车回到了杜家,因嫌他身上酒味大,胭粉气重,杜恒熙开了一路的车窗。
在车里寒飕飕得吹了一路冷风,白玉良终于清醒过来。
他随着杜恒熙下车,杜家老宅占地广阔,青砖墙体上一片绿琉璃瓦的大屋顶,在夜幕中显得陈旧而阴森。
走进客厅,看到了摆在角落的木头牌位,“这是什么?”白玉良奇怪地上前一步,弯腰端详起上头的金粉刻字来,等认出了名字,大惊失色,“你在家里摆了他的灵位牌?”
杜恒熙却很自然地拿出洋火,点燃了香烛,插在牌位前,“我们本来就是旧识,人死了,往事也随风而散,我给他供奉个牌位上柱香又怎么了?”
白玉良背手后退一步,歪了脑袋端详,见香烟缭绕而上,表情古怪地笑了笑,“我看你这么做,总有种猫哭耗子的感觉。”
杜恒熙上完香,看着这木质的小方块,表情平静,“你不要误会,做都做了,我也没有乞求谁原谅的意思,只是尽一下道义的责任。”他边说着便往侧边走了走,走到了沙发处,慢慢坐下,声音略低,“只是我听人说坠崖死的人,尸首会受折磨,灵魂也会很痛苦,相识一场,我不能让人死了还不得安息。”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就死了呢?”
“不敢确定,以防万一罢了。没死有没死的对待方式,死了有死了的方式。”
白玉良追逐了他的脚步,懒洋洋地瘫倒在沙发上,在茶几底下舒展了双腿,“真是没想到啊,杜云卿,你好狠的心肠。我越发觉得外面的谣传不可信,你明明的确是杜兴廷的亲生儿子,你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惜杜兴廷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死于非命的下场,你可千万不要步他的后尘。”
杜恒熙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的雪茄盒,点燃了洋火,不紧不慢地烧一根雪茄,“多谢你的忠告,我会尽量警惕,绝不让人有机会背叛我。其实说起来,背叛的前提是信任,如果你将人人都往丑恶的方面去想,自然也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吃惊,受到什么伤害。”
白玉良敏感地撩起眼皮,瞧着他似笑非笑,只是嘴角有些狰狞,“三次易主,你想说我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丑恶小人吗?”
杜恒熙人往后一靠,把雪茄放到唇边,深吸了一口,“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多虑了。”
白玉良冷哼一声,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可人总是复杂的,多面的,你把所有人当做敌人,自然碰到的也越来越坏,境遇就越来越糟。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永无解脱之日啊。”
杜恒熙面色平静而坦然,“当你越接近权力的中心,敌人就会越来越多,朋友却越来越少。朋友和敌人不是永恒的,总在不断转变。”
白玉良一时没有再说话,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随后问道,“不错,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所有的爱和恨也不是100%。那金似鸿呢,他算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
杜恒熙微微一愣,眼中的光有一瞬间的涣散,片刻后就垂下眼,用长睫掩去神情,沉闷地抽了口雪茄,“如果我足够聪明理智,他应该是我的朋友。”
“哈哈,的确如此,多个朋友不比多个敌人好吗?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白玉良点头,“无论如何,他毕竟从没有想过要杀你。事到如今,你不觉得后悔吗?”
杜恒熙摇摇头,缓慢说,“有些事,你不了解。”
“我不了解?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白玉良忽而一笑,好像一下焕发了点精神,从原先瘫软的姿势正坐起来,“你想说他也曾用同样的手段炮制你吗?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反而是救过你的。”
杜恒熙眼风动了动,“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因为我觉得我们同病相怜?你是少爷,而我们出身卑贱,你生来就拥有的,我们则需要不择手段才能得到,我对他也算惺惺相惜了。”
杜恒熙略带嘲讽,“那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白玉良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反而问,“其实你也知道,当初安朴山并没有打算让你活着离开天津。”
杜恒熙的手抖了抖,声音倒仍然平静,“我知道,他们为了杀我策划了一起爆炸。”
白玉良说,“不错,那起爆炸是金似鸿策划的。可你知不知道,他的目的却是让你逃走?”
杜恒熙怀疑地抬起眼,眼睫一撩,煽起一阵微风,“你什么意思?”
白玉良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你并不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复杂的计划,我原来也不明白,是一直到在西安看见你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的。我听说过那起事故,安总统还赞叹其策划的精巧,神不知鬼不觉。现在想来,也正是因为精巧,才有了许多可操作的空间。就比如,只有爆炸才能将人的面容毁掉,那辆车一定是恰好在你走后才出的事故,而押送你的护卫,又恰好有一个和你身材高度都相似,由此才可以李代桃僵。”
杜恒熙怔怔然地,夹在指尖的雪茄一不小心竟烧到了手指。他嘶的一声,低下头,把雪茄摁灭,手指上已多了一处烫伤。
白玉良看他受了刺激,一时暗暗得意,不由向他又凑近了些,前倾了身体,越发和眉善目地认真说道,“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这一切是不是很蹊跷?要是没有人背后筹划,你哪有这么容易假死脱生?事发后又可以这样顺利地被掩盖下去,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泄露出来?我听说马店那位姓刘的旅长,是你从前的部下,现在还可以平平安安地继续当官,没有受波及,一定是有人出手在保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