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给稻谷薅秧子的时节,诺么满脑子想的就是每天在田坝里能捉多少泥鳅。
兔肉獐子肉,比不了火燎泥鳅。
每天踏着斜阳,迎着凉凉的山风,拎着用马兰草串起来的一串串的泥鳅回家,是诺么最快乐的事了。向阿爸讨来火种,向阿妈讨来盐巴,听着火塘里木材的劈啪声,听着炭火上泥鳅嗞嗞的冒油声,诺么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也就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做起一个梦。
他梦见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不停地哀号。这梦一做就是三天,在第三天的梦中那只乌鸦从树上掉下来死了。
他讲给阿妈,阿妈说,这不是个好兆头哟!
他讲给阿爸,阿爸说,都到了猎獐子的年龄喽,还做那些没用的梦哩。
每天打猪草、薅秧子、烧泥鳅地忙活着,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是过了几天诺么又做了同样的梦,同样是一只乌鸦在树枝上哀号,到了第三天的梦里摔下来死了。
诺么想,给阿爸阿妈说也没有用,就把这事埋搁了心里。
就这样诺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同一个梦。做到第九次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开始恍惚了,他开始腻歪这个梦,这个梦好像在拉扯着他的心,想把他扯开成两个不同的人。
心里慌慌的,他又告诉了阿妈。
阿妈耽心了,阿妈害怕了,阿妈说,带你去瞧瞧啊。
捉了只大红公鸡,让诺么抱着。从房脊扯下三串肉干,从鬲罐里盛出三块粿粑,妈妈用篮子挎着。娘儿俩涉过了两道子川,翻过了三道子梁,来到了一个名叫玉仓的大寨子,找到了巫尞的家。
巫尞人老了,巫尞眼瞎了。巫尞摸摸公鸡的头,公鸡咯咯叫,巫尞脸上的皱纹拧成了笑;巫尞闻了闻肉干,肉干喷喷香,巫尞拍着干枯的双手拉长腔。
听说是来问事,那巫尞浑身一抖就滚在了地上,翻着本来就瞎着的白眼不喘气。等她有了呼吸坐起身来,就变成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事?”
诺么就把自己连续做着乌鸦在枝头上哀号的事,说给她听。
那男人的声音呻吟了一下,慢慢说道:
“山南山,
山南秀,
仗矛携弓大步走,
过了黑林有青丘。
青丘有神柘,
凤鸾莫敢栖。”
那声音顿了一会,缓缓说道:
“此乃大凶之忌兆,悲,不可往。”
从巫尞那儿回来后,诺么的梦并没有消失。
连续同样的梦使他开始颠倒梦想,甚至白日都会进到这个梦里,看着那棵大柘树。不堪其扰的他决定找到那个青丘之山,去看个究竟。
一天的清晨,他围上了他的豹皮围裙,捡了根桑矛,把弓斜挎在身上,在腰上栓好了箭囊。
阿妈哭着不让去,阿爸坐在门口削着箭杆,不作声。
阿妈看实在拗不过诺么,赶忙去准备了个麻布包裹,给诺么带上吃的用的。
阿爸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着远天的愁云,叹了口气。
阿妈千叮咛万嘱咐地把诺么送出了寨子,拉着诺么的手说:
“孩子你早去早回啊,别让阿妈等得哭瞎了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