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自然是没有精力再经佑了。银行却催着还贷款,使风头正盛的章程不得不打掉牙齿往肚子咽,把生意正火红的阿波罗夜总会盘给了别人。那些日子是章程出生以来最灰暗的日子。在那些灰蒙蒙暗淡无光的日子里,膝盖上的伤痛倒是小事,心里的疼痛却始终是那么刻骨铭心。那些平素在他身旁的朋友不见了,他爱人,那位小鸟依人般的马芳也不知去向了。那时,仰躺在病床上的章程,一天一动不动的望着病房里洁白的天花板,像入定了一般。
他反复把出事那天前前后后的细节回忆了好多遍。那个敲他一棒的家伙他依稀认识,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黎黑。其余的,就回忆不起来了。他住进了医院之后,公安也来了几次,但是,他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只说当时自己昏迷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没有提供任何情况。
事后,他反省时觉得自己最大的失误,就是不该三转两转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阿波罗夜总会转卖给王鸣凤。
王鸣凤在收买阿波罗夜总会这事情上,表现出了非凡的能力,让所有熟知她的人对这女人刮目相看。她在收购阿波罗这事的处理上,演了一出水中桥的喜剧。
王鸣凤是去医院看望章程的唯一女性。她手捧一只插满五颜六色鲜花的花篮,在护士小姐带领下来到病房。当时,章程刚接待了银行的一拨人。这伙人来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来催要贷款。章程对这些人很不友好。章程想,我屋老爸在台上的时候,你几爷子不来催,倒像祖先人一样把老子供起,等我家老爸刚一解职就催命一样,真正是可恶可恨!银行分理处的一个小头目长得獐头鼠目,很有一些老雀味道。他对章程的恶劣态度一点不计较。他笑扯扯的说:“小章呀,我们章区长你屋老爷子身体很差呀,退陪得好,也可少吃一些苦头呀,你说是不是?”他的目的十分清楚,因为那段时间,市检察院的人正找章程的老爸章区长,而他采用非法手段套用贷款,用来开办夜总会的事也是问题之一。
王鸣凤到病房时,章程正焦急的拿着手机给他的几个兄弟伙打电话。章程靠在病床上,边打边骂骂咧咧。奇怪的是,他打的电话,要吗是没有人接,要吗接的人就有急得要上房救火般的事脱不开身。王鸣凤站在章程病床前,望着这位以前的情人,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现在的落魄者,叹了一口气。
在这以前,王鸣凤手下的干将王三元到阿波罗闹过事。
那天,一对男女从水中花跳板前沙滩走过,被水中花的几个小姐缠上了。小姐们把他们往水中花拉。哪知这对男女是阿波罗的熟客,阿波罗的几个服务生就冲过来,生生把那对男女从水中花小姐们手中强抢了过去。王三元知道这事后,气得脸青面黑。他破口大骂:“狗日的章程,真是欺负人太甚!”不顾王鸣凤劝阻,带着几个人,拿着刀呀棍的冲到了阿波罗夜总会。没想到,对方好像是专门在等着他们,一进大厅,大门就很快关上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像是预先埋伏在那里一样,兵不血刃就把王三元他们缴了械。那一盘,好伤王鸣凤的面子哟!当着一大群客人的面,那些警察咯嚓咯嚓一下下用手铐把水中花总经理王三元他们铐成了一串,像一串蚂蚱。后来,警察把王三元他们带出大厅走到江岸沙滩的时候,章程气喘吁吁的赶来。章程对警察头儿说:“误会,真是误会——”在他的再三劝解下,警察把王三元放了。异人集团的王鸣凤总经理走过来。王鸣凤沉着冷静,对章程说:“养子侄子也是儿子,老癞子阴魂不散啊。章程,看见你,我真的看见了往昔码头王的威风。嘻嘻,你让我接受了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教育课,谢谢你!”章程不卑不亢:“彼此彼此。”
……
此刻,自己落难躺在医院,有点饥寒交迫的样子,望着昔日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就是涵养再好的人,也会失态。章程对王鸣凤哼了一声,就把头掉向了一边。王鸣凤对章程的不友好一点儿不在乎。她不待章程招呼,就搬来一把椅子坐到章程对面。看章程打了好一阵电话后,她说:“章总经理,阎王也不打笑脸人,何况你也不是阎王,是不是?”
章程说:“你说得对,我不是阎王,但我却从阎王的地狱中走了一回。”
王鸣凤说:“这就是你的福大命大造化大了。”歇一歇,她摸出一包香烟,抖啊抖的,就抖出来一支,拿在手上,笑眯眯的问:“可以么?”不待章程回答,就点上了。
章程不知道,自己被黑打的这事情,与王鸣凤到底有没有关系。不过他知道,即使没有关系,她也会幸灾乐祸。好在,那黑衣人只敲了他的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章程看着王鸣凤优雅的吸烟,袅袅烟雾笼罩着,使她的面目朦胧起来。章程说:“王总,除了看我的笑话,你还有其它事吗?”
王鸣凤叹了一口气。“章程,我不想看你的笑话。做生意么,我们本该精诚团结,携手共进。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寒心。我悔不该当初把水中花也盘给你经营,哎!”
章程笑了起来。看见她这种愁苦模样,章程一点也不怀疑她的经营遇到了难题。在C城,要想开好夜总会,没有方方面面的关系,那肯定是不行的,而王鸣凤在这方面,可以说还是一个空白。
“章程,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是无暇顾及生意了。你有没有熟人,想要经营夜总会?”
章程心里自然高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章程说:“我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管你那些球事哟!告诉你,我那阿波罗现在要脱手都没人要哩。”
王鸣凤淡淡的说:“一山难容二虎,屁股那么大一个江滩难容两个夜总会。我想,水中花和阿波罗交给一个人来经营的话,可能有人会感兴趣的。”说到这里,她也不待章程同意,掏出手机啪啪啪就打了起来。手机打了不多一会儿,C城那位名头响亮的富姐儿古春就来了。古春对王鸣凤的提议根本没有兴趣。古春说:“现在经营夜总会想挣钱,完全是痴人做梦!你想一想嘛,政府要扫除黄赌毒,而夜总会不沾这三个字绝对吸引不了人,也挣不了钱。算了,我的钱来得可不容易!”王鸣凤好歹劝解了她一番,可她根本不听。事情就这样搁下来了。
事情的转机是很意外的。那天,章程突然给王鸣凤打了一个电话。原来,随着检察院找他老爸的回数增多,银行催促贷款的步伐也加快了。银行给了一个期限,如果到时间不还款,将申请法院对阿波罗进行标底拍卖。拍卖,那就是把你捆起来打整,无论一个什么地板价格你都得接受。章程对王鸣凤说,愿意向她借高利贷,并在很短时间里就还给她。
这次王鸣凤是和古春一起到的病房。王鸣凤说,经过做工作,古春愿意接水中花和阿波罗了,不过,价钱的事得你们两人谈,我就不参与了。等王鸣凤走了,古春果然开了一个很低的地板价格。为了尚在病房中的老爸,章程在万般无奈情况之下,接受了这城下之盟。
事后,章程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王鸣凤导演的一出剧。王鸣风接手阿波罗夜总会之后,很快就把水中花夜总会关张了。由于章程的退隐,却真的成全了王鸣凤在C城娱乐界的霸主地位。事后,王鸣凤曾几度邀请,要章程加盟由她经营的阿波罗夜总会,可他总不答应。
那是一个阴冷的黄昏。在这样的日子,嘉陵江边是没有什么人的。凄清的江边,冷风低吟,像怨妇般对人诉说着无边无际的哀怨。夹竹桃绿得发黑,在冷风吹拂下簌簌颤抖。章程从江边那间暂时佃住的小屋出来,怀揣一瓶老酒,切了一只卤鹅用塑料袋装了,漫无边际的在泛着白沫的江边走着。
上午,他去探望了老爸。探望是在严密的监视中进行的。老爸老得好快呀,才一个多月没见面,他就目光呆滞,满头白发,显出令人伤感的龙钟老态。好久,两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那个雄壮的看守人员喊时间到了时,老爸才对他说了一句话。老爸嘶哑着说:“程程,你要自立呀!……”老爸用鲜红的舌头舔舔嘴唇,老爸的话轻飘飘的,在空中游荡。老爸说过之后,转身对着黑色的铁门,朝里走去。章程呆呆的望着老爸那苍白的头和单薄的后影,一瞬时,迷蒙的泪水遮住了他的眼帘。
老爸迷恋上药粉,完全是章程一手造成的。那些天,老爸从外边回来后,就狂燥不安犹如一匹困在笼子里发怒的野兽。老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然后就躺在沙发上长吁短叹。老爸喃喃的道:“狗日的烂贱婆娘,爱情,鬼的个爱情呀。”老爸的脸黄焦焦的,龇牙咧嘴着,边狠狠的砸自己的头边说。“我的头好痛好痛呀,我的心好痛好痛呀。程程哟,你看见我的心么,一颗红鲜鲜千疮百孔滴着血的破碎的心……”看着老爸这个样子,章程如何忍心?章程刚好手头有上好的药,就对老爸说:“我手上有药,可以忘掉忧愁也可以止痛,不过,这药——”老爸已经被烦恼痛苦折磨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听见这话,问道:“是什么东西?哪怕是毒药,你都给我拿来,你快拿来。”章程记得,当时自己给老爸说过,给他的是什么东西,老爸显然已被烦恼痛苦打垮了,他急不可耐地道:“我不管这些,哪怕是毒药我也要!你把那东西拿来,你快拿来!”老爸第一次吃药后显得不适应,第二次就好了,但是,从那以后,老爸已经离不开那白色的粉末了。
老爸是在上班时药瘾突然发作被送进医院的。有什么说法呢,一位共产党官员,居然吸粉,当然就顺理成章进了戒毒所,政府布置检察院,将这事列为重点案件开始进行侦察。
老爸那么不眨眼的望着他,到底要告诉他什么呢?老爸说的自立,是不是告诉自己,他的大势已去,以前那棵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大树已轰然倒塌,不复存在了呢?老爸是否知道银行催款,阿波罗夜总会已经转手?章程在嘉陵江畔那个叫做困牛石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望着绿得发蓝缓缓流逝的江水,心里百感交集。因为要满足自己的粉瘾加上还债,他已把自己同老爸住的那套四居室卖了。现在,他章程可说是一贫如洗。人说,发财不见面,背时大团圆,又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这些,都一一在他的身上兑现。这段时间,章程可说经历了人生的最大磨难。先是老爸生病出事,接着是自己被黑打,自己的事业打炮洗白。跟着,结婚几年乖乖巧巧的漂亮老婆马芳也不辞而别。出院后,以前的兄弟伙一个个都避而不见,而债主些却都找上门来。
都要他立马还钱。望着那一张张虚情假意的可恶脸子,章程竭力压住火气,才克制住自己要在那一张张脸上揍几拳,给那些脸子制造一些喜剧效果的想法。
章程把那袋卤鹅搁在地下,选了一块肥嫩的大腿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