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我在这里的名字。
在墙壁在我的面前开出门来,在我走进一半沉浸在早晨明亮的阳光里的实验室,在苏珊把她亲切的微笑转向我这里来时,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那是纳丝林?
我连招呼都没有打,没有说教授早晨好,连教授这个称呼都没有说。
可是苏珊保持着她的优雅。她说:是的。我的助理是纳丝林。
我说:她为什么被警察带走了?她犯了什么事?
苏珊的微笑变成了惊讶。就连她的惊讶都有一种优雅的味道。她说:怎么会呢?不可能啊。她是来告别的,把书还给我。她是一个人来的啊。
我看到了她手指着的她的超净工作台上放着的一本书。
我明白了。简单地说:一,那两个警察没有上来,而是在下面通道里等着纳丝林。二,纳丝林没有对苏珊说她是被警察押送来的。三,很明显,这又是淘汰,又是一个我认识的人被淘汰了。四,这位白肤色纳丝林之被淘汰是因为我的到来,就象当初恩鲁被我替代掉一样。
我感觉到心的抽搐。又一个。我甚至想到了半山。也许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愿吧。我只能为她祈祷。
我没有必要跟慈祥和蔼的苏珊说这些。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等待着她曾经的助理的是什么。这样也好。跟她说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只会增加一个无辜的悲哀的人。
她说:这个孩子也真是的,我送给她的书她偏要还给我。也好,她对研究这些兴趣本来就不大。她应该去找适合她的兴趣的事情。
我没有问那是一本什么书。这时的我,脑子里没有闲着的空间。我的心是痛着的。
我知道苏珊想跟我说我的业务的事情,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没有听到她在跟我说话,而是没有听进去。我不是想要不礼貌。我只是处于一种醒着的梦游状态。
午餐后,我回到小楼里。苏珊还没有吃完午餐回来。这么说吧,这时候的我并没有从醒着的梦游状态里完全地走出来。
我无意识地看着实验室里的东西,包括那些生物反应器,那台3D打印机,还有苏珊桌子上那本书。
不知道在第几次经过苏珊的桌子时,我拿起了那本书。应该说我象是百无聊赖地拿起了这本书。也就是苏珊说的她送给了她的助理纳丝林而纳丝林在告别时又还给了她的那本。
这是一本昂语的科学专着,内容是关于把成年人的任意细胞转化成ips细胞即诱导性多能细胞的技术程序,以及把ips细胞转化成任何一种人体细胞的理论设定,作者是丘野百惠,干细胞研究领域这个划时代的突破的实现者和领导者,东盈最了不起的生命科学家、也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生命科学家之一。她和海上伸弥并列,被列入了当代生命科学家之最。这是我的专业领域,这本书是我非常熟悉的,里面相当大的一部分我可以说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了这本书。然而我的手开始发抖。只翻到扉页那里,我的手就开始发抖了。
因为,这本书的扉页上有两行手写的字,是用昂语写的,一行是“赠予亲爱的纳丝林”,第二行是署名,署名是用双语写的,昂语写的是OkanoSayuri,后面用汉字写的是:丘野百惠。
我轻轻地把这本书放在了桌上,因为我担心我的手会把这本书给撕破了。
难道苏珊就是丘野百惠?
这也是他们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提出的问题。
他们三个人当然是我的同乡若雪、娜拉和云吴。提出问题的地点是在海的浪花在我们周围溅出各种花样来的海滨礁石上。时间是晚餐后。
我的回答是:无可置疑。千真万确。
我犹豫过。我本来是不想回答的。其实我本来甚至不想跟他们出来散步。可是,我直接就被他们三个人堵在食堂门口了。他们是三室、四室的,他们的食堂就在我们二室食堂的旁边和斜对面。可是他们就在小食堂的门口堵着我。解释一下,我吃饭的地点没变,仍然在第二食堂。
娜拉说:你是怎么啦?我说:没什么呀。若雪说:你这两天好象在躲着我们。云吴说:快吃吧,我们等你。
我确实是躲着他们,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说,说什么。本来这没有什么,很正常,可是我的耳边不时地响起阿尔贝特的警告,我的眼前不时地浮现浅肤色的纳丝林的目光,那雾一般的出没着各种情调的目光。我后来回忆过想过,我觉得阿尔贝特的警告针对的好象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们。他说了“你的朋友们”,毫无疑问,他说的是谁他清楚我也清楚,恐怕这个细胞滩上没有人不清楚,但没有人比阿尔贝特们更清楚。这里面会有科雷,会有黑皮肤的纳丝林,但最主要的无疑是他们三个人。
走向大海的路上,好象是约好的,居然没有人说话。我的左边是娜拉,右边是若雪,后面跟着云吴。我差点笑出来,怎么摆出了这么一个押送的阵势来?可是我笑不出来,其实我很感动。
在礁石上坐下来,我的第一句话已经表明了我的决定。我说:我告诉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哪些是需要保密的,反正,全部都要保密。这可能关系到我们四个人的生死。
我不是虚声恫吓。我几乎就是脱口而出的,完全没有想好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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