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妹儿莫听他乱说,他脑袋不好。神使之间都认得,我们也算先认得了。我是……哎你就喊我白马好咯,这里就我一匹马,他是鹰十七。等以后妹儿你来了绛山上,我请你喝酒啊。”
白马低下头蹭蹭她,好像完全没考虑一匹马怎么和人喝酒。封辰钰有点迷茫地应着,扶住马的脖子。马立刻从花丛中咬下一朵未败的花塞在封辰钰手里。
“你再和别人勾勾搭搭的,我就去告诉神君,”鹰十七往旁边闪了闪,“让她把你丢去转世,省得你到处开屏。”
“我是个马开个什么屏哦!你个白毛鸡!”
在两只白色动物咬起来之前,封辰钰努力打断了他们:“你们是陛下的神使……是绛山上的百兽神吗?”
她其实对这一切还有点迷茫,包括这个突然变成了绛山神君的妹妹。
皇家是知道绛山神君的,但知道的只是庙里那个描金绘彩的神像,封辰钰一天也没有想过神君会突然到庙堂上来,还要做这里的皇帝。
“嗯,我们是神使,和妹儿你一样,”马轻快地答,“现在也算动物神,但以前不是。我是司火部的,他是司言部的,我被‘用’了十五年了,他是八年前被‘用’的。”
“被‘用’是什么?”
两只白色动物忽然安静下来,鹰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白马歪头像是忖度过,才低头解释:“‘用’就是‘用’,山上的紫花泡了酒喝下去,就不知道痛也不知道怕,再醒过来就见到神君了。”
“神君一年有半数时候在睡,只有春天老了到秋天没冷的时候醒着,正赶上神君睡觉时有话要对神君说,就只能找人出来‘用’。”
“被‘用’了的人与神君说完话,神君要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呢,就把这个人的魂魄放回部族里,就又生出来了。要是喜欢呢,就变成百兽留在身边,我就是这么来的嘛。”
封辰钰打了个激灵,她想起来年幼时不知哪节课上,哪个夫子讲过“用”这个字原来是说是把人切开放血以祭天地。
白马说得语焉不详,但怎么看怎么像是说被灌了曼陀罗酒的人祭,她伸手去摸她温暖的脖子,讷讷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马没作声。鹰却愤怒地扑腾起来:“你对不起什么!你这个没礼貌的山下人,你居然可怜我们?被献给神君是恩赐,是比什么都光荣的事情,你和以前那个山下人一样不知好歹,我要去告诉神君,噗唔!”
马用尾巴快准狠给了这只鹰一下,他噗地掉下岩石,狼狈地抖落羽毛上的灰土。
“他脑袋不好,”马说,“当初就是因为在司言部里没什么人缘才被用掉的。”
鹰抖掉羽毛上的灰,想反唇相讥,封辰钰却放下拐杖,摸索着走过去。
“抱歉,”她说,“我不懂规矩,陛下救了我,也赦免了我,但我还算是半个罪人。你们和我不一样,我没有资格可怜你们。”
那只鹰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没吐出来,扭过身真像是走地鸡一样歪歪斜斜地跑远了,白马过来半真半假地咬他的头发:“妹儿别管他,他嘴坏着呢,但人不坏。”
封辰钰借着白马的指引找到手杖:“你们做神使,也是向陛下求了什么吗?”
“求了,”白马说,“我自己没什么好求的,就是那年山上忽然起了山火嘛,族里想把神君叫醒扑灭大火,我也没有亲故,想想这事不坏,就上祭台求神君醒来咯。”
“那个傻子,”她说,“其实不是人缘不好,是那年的春末庆祝神君苏醒,神君她化作人形悄悄出现在了火边。可巧那么多人里就他看到了神君,从那之后他人也不想做了,命也不想活了,只想到神君身边去。他还是司言祭的儿子呢,硬要被‘用’,害他妈妈哭了好久。”
那鹰背对着两个人,又抖抖羽毛,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
“但做百兽神也很好嘛,等到你死了,你要变成什么?神君特别喜爱你,从来没有哪个人活着还能做神使呢。”
“有,”鹰十七恶狠狠地扭过头来,“当年那个不长眼的山下人!神君不仅想让他做神使,还想让他做神妃!混账秃子,没礼貌的和尚!那可是神君!”
白马露出一个他吃味了的表情,对封辰钰解释:“很久之前,有一个云游的僧人在绛山附近待过,神君喜爱他,要他做绛山妃,他不答应。后来山下发洪水,他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但答应的第二天,洪水一停他就死了。神君很生气,她说是他骗了她。”
“这只傻鸟就替神君生了好久的气,他连那个僧人的面都没见过呢。”
白马轻轻抖抖鬃毛:“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了,咱们不理那只傻鸟。现在神君这么喜欢妹儿你,这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它弯下膝盖:“你要也不要用拐杖了,让我驮着你在院子里走走吧,我和寻常马不一样,你不会从我后背掉下来的。”
虽然封辰钰一再推阻,白马还是把她拱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东海青往马脑门上停了几次,都被她甩耳朵赶开。宫人们垂手退避,给这白马让出一条道路,封辰钰目盲后第一次走这么远,几乎走到了宫道上。
远处有行人的声音,宫人通传着走近,白马停下来:“咦。”
“是陛下召见谁进宫吧,”封辰钰说,“我们走得太远了,送我回去吧。”
那匹白马站着不动,没听封辰钰的话,反而悄悄和鹰十七咬了咬耳朵。脚步声靠近又过去,封辰钰看不到,只能听两个百兽神说。
“你看刚刚过去那个穿着紫衣服的人,你看他的脸。”白马小声嘟囔。
“他的眼角,是不是和传言里从前那个和尚一样,有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