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马警官,”管文明颤颤巍巍地递了一根烟给我,四块五一包的白沙,“不怕你笑话,我是农村来的,像你们城里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吧。”
“别别,都什么时代了,现在大伙都没有城里、乡下一说。而且农民现在可比城里人有钱得多。”
“那也是那些有钱的农民,说实话,肯定还是有点看不起的,特别是城里的那些娘们,天天跟防贼似的,这小嘴嘚吧嘚吧不带停的,就跟棍子一样呼呼生风,直打在你的心窝子里。”
“呵呵,有可能吧,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难免会有些俗妞,别答理她们不就完事儿了。”
“特别是那些有了点小文化的,简直得理不饶人。”管文明愤愤地说着,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捏起了拳头。
如果说管文明的年纪以及过去的职业是线索,那么这次他握紧的拳头就再次让我有了不好的直觉。对于嫌贫爱富的女人,每个人都会有些偏见,这很正常,但上升到握紧拳头、鼻翼膨胀就会有些不妥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的悬案,查到现在,嫌疑人强奸肢解的心理动因,不管是否属实,但起码都已经找到了。但我们始终无法找到,嫌疑人最初屠杀——即为何他会仇恨到要杀死女性的地步。
管文明接下来的讲述,为此提供了很好的一种可能。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他母亲的。
故事的开头总是很长,20世纪90年代初,管文明二十出头,还处于世界观初建的阶段。她的母亲不幸患了胰腺癌,被送进了医院,再接下来的情节有点狗血。贫困家庭摊上这事儿总是离崩溃不远了。
“这不是重点,”他对我说,“其实从这个病被确认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结局是什么。生老病死没啥了不起的。我们农村人,命比纸贱,但送到了医院总不能不看。”
说到这事儿的时候,管文明的眼圈有点红,我发现他的拳头又握起来。悲伤和愤怒总是一对亲兄弟,我想我基本能够猜测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果然,事实和我猜想的没啥两样,在入院一个星期之后,管文明的母亲病发了。癌症病人往往死于并发症,如果被控制,或许能够延长生命,但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些管文明都有心理准备。可病情来得如此凶猛,却是一开始没有料到的。
在此之前,医生给出的期限是还能有一年的存活期。如果没有这个“许诺”,也许管文明的心理落差就不会那么大。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变糟的。她最终死在入院后的一星期,死因是癌栓脱落,堵塞气管窒息而死。
从半夜十二点起,管文明的母亲就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如果这个时候医生立马就开出病危,那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当班医生全都不在,只剩下一个大学刚出来的实习小青年。实习医生还年轻,却学会了成年人的冷漠和不耐烦,在草草对她检查和上了点滴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管文明学着实习生,自己偷偷地给母亲把了脉,当时她的心跳在每分钟180下,是个人都会有质疑,这也是生命体征平稳?
“死一个人很正常,即使我在那个年纪,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如果她不是我的母亲,她的死也许我根本不会在乎。但问题是,她是我妈!”管文明悲伤地说道。
管母从凌晨四点开始,表现出极度痛苦的样子,这种痛苦的程度就算是个陌生人看到也会动容,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
管文明开始焦急地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那个实习医生依然保持着冷漠和不耐烦。“我不指望那帮医生能把我老娘的病看好,只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管文明咬牙切齿道,“可问题是这样的安慰我都没有得到。”
到了凌晨四点多钟,管文明的母亲到了呼吸极度困难的地步。可那个实习医生依然轻飘飘地处理,在他看来,他只是为了能够拖过六点,到那个时候他就下班了,出什么事儿都和他没关系了。抢救是需要风险的,避免风险的方式就是逃避,即使错过最佳救助时间也在所不惜。
可管文明的母亲运气没那么好,她死了,死在5点50分。临死前的十分钟,实习医生才想起来可以用呼吸机挽救一条生命,原本这事儿可以处理得更好,但那实习生没这样做。即使在做呼吸机的决定时,依然闲庭信步般地打着电话,慢悠悠地走进病房,还时不时地看看手表。
“我恨不得打死他们。”管文明青筋暴露,事隔多年,显然他依然无法从当初的场景里走出来。
“那个实习医生是个女的吧?”我突然问了一句。
管文明奇怪地看着我,然后回答道:“是的。”
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此时仍然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朴实的管文明固执地认为,如果自己是个城里人,母亲的死就不会那么凄惨!他必须想法设法留下来,才能改变命运。
自从把老爹送回老家之后,他又回到了城市,捡了两条草席,一个烧煤油的炉子,就在天桥底下安了家,每天以捡破烂为生。
有一天,他回到天桥下的家,发现有个陌生人躺在自己的床上。蓬头垢面,一脸煤灰。那个男人奄奄一息,肛门被插入了近40厘米的带回钩的钢筋,蜷缩成一团,躺在肮脏的草席上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很难想象管文明当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管文明颤颤巍巍地问道。
中年人沉默,嘴唇蠕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是哪里人?河南,湖南,安徽,四川?”
没想到说到安徽的时候,那男人居然点了点头。
“安徽的?”
“嗯,安……安徽……的。”中年人喘着粗气。
“谁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