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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第1页)

以往每年本应该是在五月才会有的槐花香,这年在这个农历的闰四月飘进了小县城的家家户户。这花香是恩泽县一种叫做刺槐的树上面开花的香味。大多数的本地人还是更喜欢叫它洋槐花,因为这种树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可是又没有人能讲得清楚它的来历。也许是五百年前,在大明朝洪武年间某一任县太爷在他监工修文庙的时候栽下的,又或许是被某一次狂风大作吹来的种子,落在此地生根发芽。或是有人种植,或是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又或是一颗大树被人砍伐之后的新生。来自何处不会有人记得,它们总是不规律的,这儿长着一颗,那儿三五颗。有的高大挺直,有的则像是盆景里未曾修剪的迎客松。遍布在恩泽县的河边,池塘边,路边,百姓们的房前屋后。

当如同少女耳旁细语的南风徐徐吹来,洋槐枝头上像一串串葡萄样子白色的花朵随风飘出阵阵的浓香扑鼻,沁人肺腑,招蜂引蝶,一直会延续十多天的时间。这时候城里的文庙里东面角钟楼的大钟,清晨打破凡民的尘梦。明代秀才姚惟一有诗云:倚堞起层楼,悬金报昏晓。铿鸣彻云际,余响振林表。凡民破尘梦,化龙动芹沼。万古回长夜,禹文道相绍。

城北城隍庙和紧挨着的大寺里,城西的玉皇庙,玉皇阁里面,就会从四面八方的涌来很多游人,赏花游园甚是热闹,尤其是在文庙里面更加的三五成群人头攒动,登上县城里最高的建筑文昌阁,环绕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

从县城的中心,一直到县城的南门,再到县城的东门那,这恩泽县的文庙大到占了四分之一的县城。可以想见当地人对与文昌君是多么的尊崇。县城的学堂,自打民国以来,也搬进了文庙里紧靠着文昌阁的文昌宫里。

姜恩生是姜老爷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生下来时候,他就在这个跟茶馆隔着一条胡同的小院里长大。院子有一亩地四分之一左右的样子,院子正中间一颗七八米高本地槐树,笔直高大,腰身粗的一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应该是修建这个宅子的时候它就在这生长了很多年了。三间土坯房糊着一层挺厚的瓦灰,也称得上冬暖夏凉。正中间的屋门两边,用青砖垒起来半米高一米多长的花墙上面,放了七八盆花,大都是些仙人掌,仙人球之类,还有几盆每年都开的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姜恩生十岁的时候他爹死了,娘便扔下他,改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他大哥姜老爷子和姜王氏的照顾着他生活,供他继续在学堂读书,在他十八岁的留在了学堂里当了一名教书的先生。尽管学堂离家只有三里路,经常住在学堂给安排的宿舍里,就很少再回他那只有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宅子了。当然这次大哥家添了个儿子这么大事情,他还是要常回来看看的。

傍晚的时候,“玉兰,你爹呢。”姜恩生问道从学堂回来正在帮着伙计打烊茶馆的玉兰。

“呀,二叔你今天晚上咋回来了。”

“我找你爹说点事儿。”“日子过得真快,你弟弟都满月了,他又长胖了吧。”

“嗯,是,每天都要煮上一两斤的羊奶喝,晚上还老是爱哭。”“我爹他去朱家饭馆了,你如果有事就去那找他吧。”

玉兰打心里喜欢她这小弟弟,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小嫉妒。姜恩生摸了摸衣服口袋里面准备送给他侄子的小银锁,又忽然觉得有点磕碜。想想还是算了,没有拿出来,也没有去见大嫂跟侄子,只是关心了几句玉兰最近学习的事情,再回到自己那院里看看,顺手把有点打蔫的仙人掌浇了一盆水。关了门,径直朝着朱家饭馆走去。他琢磨着是不是要等到秋天县立初级中学正式成立以后,带上一张和大哥全家人的全家福照片,那时候再离开这个地方。除了大哥一家,不会再有别的牵挂。

从茶馆往回到学堂的路上走,有一百多米远,姜恩生很快就到朱家饭馆。姜老爷子跟几个熟人喝着酒,谈论着当下的形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小鬼子们的动向,言语间极度的蔑视。尽管战争那些事,甚至包括北洋的军阀都没有来这里放过枪。战争对于这个小县城还是挺遥远的。还有人在说,县里准备把大寺给拆了,在那修建农机站。马上就有人岔开了话题,大伙就跟着谈论到了别处,他们这帮小商人在县城里呆的时间久了,不会太多的想农机啊,农民啊,种地的这些事。

姜恩生喊了一声哥,就被姜老爷子指了个座位坐下来。他礼貌的跟大伙笑了一下,大哥问他吃点什么,他说不爱喝酒,就是馋朱家饭馆的焖饼这一口。招呼来伙计给后厨说道,上半斤焖饼条,不要放香菜。姜恩生听着他们闲聊,自己也插不上嘴,想跟大哥说的事情还没办当着众人说,只能作罢。

县城里大大小小饭店饭馆,到了晚上每家客人都不少。有一些人情世故,家长里短,尤其那些和钱沾边的事情,几乎是没有喝一顿酒解决不了的。朱家饭馆地方一间房子的地方,窄而细长,只有四张桌。饭菜量大实惠,主要做家常菜。和夫妻店比起来,就只多了一个帮忙上菜打杂的伙计。自己当大厨的朱老板做的一盘拿手的焖饼条,每天从中午一直忙到晚。此时,后厨里的朱清顺,随手抓了两把新鲜的绿豆芽,清洗后放在一旁,把水沥干净。大火把铁锅烧热,倒上一勺菜油入锅,三两五花猪肉丝翻炒几下,加一勺甜面酱。闻到酱香,放进绿豆芽再翻炒看到豆芽变软,把半斤左右,有点风干的薄的面饼切成的饼条覆在菜上,盖好锅盖。

不一会功夫儿,一盘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焖饼泛着油光就端到了姜恩生面前。那饼条跟肉丝和菜混在一起,饼条入口吃着也是酱肉丝的味道,并且筋道弹牙。姜恩生扒上了一瓣大蒜,一口饼条,一口蒜瓣,立马变得不再油腻了。他没有离开过家,没有体会过,就是这一道焖饼是多少在外的恩泽人对家乡味觉的牵绊。人们总是不吝美言,正是“好菜好酒一瓶,不如朱家的焖饼。”对于姜恩生来说,但凡馋这一口的时候,自顾就到这里点上一份,两个铜子的价钱,不过也就只能买到五个烧饼。

“哥,我吃饱了。回学堂宿舍去啦,你们慢慢吃。俺先回去了。”

“嗯,你没事常回来看看,你侄子以后上学堂还要你多照顾啊。”姜老爷子摆了摆手。

“嗯你放心就是了。走了啊。”

姜恩生转身回学堂,晚上九点多的街道上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拳馆的大堂里点着火把,一群十三四的孩子们,跟着张锡师傅的大儿子练着拳。民国九年的时候县城闹土匪,张锡师傅出钱办团练打走了土匪,才有了现在太平日子。张师傅去世之后他大儿子接管了拳馆,让孩子们都来习武强身。

此时,姜恩生虽然是一个文弱书生,一瞬间好像是被刚才在饭馆的酒气给熏醉了,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他也想比划几下子。这太平盛世,挺好。哎吆一声,他的右脚踩空了,崴了一脚。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大步的奔学堂宿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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