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山货铺子关门更早,腊月初做完了最后一批生意,把店里的库存也清的差不多,两口子就回去了,也是惦记着老家。只有小宝还在春风楼干活,春风楼是要开到小年那天的,这年头大家普遍都还没有过年去外面吃饭的风气,一是讲究团聚在家里,哪能出去吃;二是大多数人的经济实力也不允许。毕竟逢年过节啥都要涨价,出去吃饭那比平时还贵不知道多少。所以街上的铺子在腊月二十开头,也差不多就陆陆续续关门了。当然,如陈记豆花饭这样开到腊月二十九的也不是没有,但其实到后头也都是卖豆花买豆腐之类的,很少有到点吃饭的了。而春风楼是不开这么久的。小宝还是跟张爱英他们一道回的板桥村,之后宋二牛驾驴车送他和招娣回的汪家坳。
这也没过去几天,小宝又见到表哥,两人钻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也就他们三人过来了,招娣没过来张爱英能理解,本来平时他们见面就不少,不在这一时,反倒是招娣回老家的时间短,这回去好好待一待也很正常。至于来娣嘛,估计还是因为之前的事儿。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也不是很想见到这个糟心外甥女。
但是当乔有金告诉她,来娣要定亲了的时候,张爱英还是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这不是才回去半年吗?怎么就要定亲了?男方家是什么人?是你们那边的?
”
问这话张爱英已经克制住了,但还是带出了些许不满情绪。
可能是上辈子看到的无良父母太多了,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联想到了之前招娣出嫁的事。也是回去没多久,立刻就被安排了亲事。
哪怕再怎么说他们是为了女儿好,在这个时候又听到来娣近乎相同的遭遇,她还是忍不住质疑,是不是在这对父母心中,有了瑕疵失去作用的女儿就像包袱得赶紧甩出去?
乔有金没听出来,因为她此刻的情绪和张爱英是一样的:“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也是怎么都想不到,这才多久,送她回乡下就想着能磨磨她的性子,谁知道她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马上就给自己找了亲事,我们做爹娘的还是被通知的那个,你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她这当真是要气死我呀!”
说着说着,乔有金真的快被气哭了。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知四五的玩意儿!
听明白了,张爱英那口气缓了下来,又变成了对来娣的无语,但想想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但是她当初那么死皮赖脸对吕凌,也都是图吕凌伪装出来的读书人身份,那她现在能那么老实回乡下嫁人做村妇?
果然,这一问出来,乔有金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不是我们那边的,我有时候想想,倒宁愿是我们那边的,至少知根知底,有我们盯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可她个心大的,愣是找了个
什么人?一个外地商人,年纪都三十了,家里还是死了婆娘的,你说这样的人,哪里能嫁?她这是糊涂了,光看着那商户手里有俩钱了,还这么急吼吼的非君不嫁,这可真是……”
听着她一句句抱怨,以往再生气她都努力在张爱英面前维持来娣的面子,不肯这般指责。看来是真被伤透了心,实在是难受极了才能把这些话都说出来。
但张爱英也知道,这看似是对来娣失望极了,但还能说这些,到她面前毫无保留来说,也算是一种哀求,还是想让她也想想办法。
可张爱英能有什么办法呢?
若真是自己的女儿,她直接两个大逼兜甩过去,再把经济什么的全都断了。把人关家里让人去干活,天天盯着下苦力,看她还有什么时间去胡搞八搞。不过这也就是口头说说,认真代入去想一下,张爱英觉得自己这办法也未必能奏效,那已经逆反的孩子是能打醒的吗?那么容易就打醒也都不会令人头疼了。动手只会加剧他们逃出去奔向所谓新生活的脚步。
就算是把孩子关起来,哪个父母又能真的把孩子栓裤腰带上?所以遇到这种情况,还真就是没辙。
此刻张爱英不免庆幸,两辈子自己都没遇到这种麻烦的情形。哪怕上辈子儿子跟自己不亲,但也不至于搞出这些会让她做母亲过于担心和头疼的事出来。
而作为旁观者的话,她其实要更冷血得多
。那句话怎么说的,人教人怎么都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了。
来娣纯粹就是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想要走捷径。哪怕是上次被吕凌欺骗,本质上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她看来可能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主要还有家人兜底,就连作坊给的处罚也不过就是开除,作坊主也是自家亲戚,说白了就是肉烂在自家锅里,她并没有真正付出什么大的代价。
要让张爱英来说,这种人管她那么多做什么?让她去经一次事真正吃个大苦头,说不定就会消停老实了。
但这种话是不能对人父母说的,张爱英自己也就是气上头了才那么想一想,真要让她那么做,她也做不到全然冷酷。毕竟,来娣确实年纪还小,不是真正的老油条,而且真让她自己乱来,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的。那也太沉重了,一次错不该有那么严重的代价。
而对汪顺两口子来说,已经
有了招娣那么个不幸遭遇的女儿,剩下这个女儿,他们也定然不想她再卷入类似的遭遇当中。一直严格把关了这么久,上次那么严重的事情也都原谅她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一个火坑中去?
张爱英也没法说什么有效建议,而她关心的还有那个男人的情况:“什么样跑商的会到山里去?男方来历你们都打听清楚了没?来娣没有吃亏吧?”
“没
有没有,亏得这上头她还是个脑子清楚的。”乔有金赶紧回答,“那男的说是家里有商队,老家是绵州府的,除了年纪大点,其实长相什么的都还说得过去,他这也是年前最后一波走商,回去了年后才会再过来。人其实要说也还算坦诚,也说了前头娶了一个,看着人态度也还不错——我们这不是说就同意了,就事论事,这人看着还是不错的,我们忧虑的主要还是太远了,而且之前都完全不了解,这一下子要谈婚论嫁的……”
乔有金摇摇头,语气渐渐镇定下来。
这也不难理解,就张爱英上辈子,哪怕都在益省,从一个市嫁到另一个市,但凡这两个市不是紧挨着的,对很多人来说都算远嫁了,可不是说要从益省嫁到沿海才叫远嫁,出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总之益省人对于远嫁有自己的见解。这年头就更别说了,交通这么不发达,真让来娣嫁到绵州府去,很可能这辈子都很难再回娘家,这女儿就完全关照不到,做爹娘的哪能放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