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师伯。”
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已照你所说的,熏了艾叶放在门口,你可闻到了?”
这声音是那干瘦人影的,原来那是个老和尚。
另一边那只手抬了抬,响起一阵痰在喉咙里震动的声响,久久之后,变成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回应还是什么。
从这个称呼,尹秀已知道,那只手是属于千佛寺住持,法因和尚的,那个据说活了两百多岁的老人。
干瘦的老和尚继续说话。
“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养,成了他的关门弟子,称你做师伯。
而那时候你已是一百多岁的高僧了,如今我垂垂老矣,半截身子入土,师伯您还活着,我真怕哪天我比你先走了。”
他干笑两声,又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我们跟山下的道士辩经,那些牛鼻子老道只会打打杀杀的,又念死书,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敌不过师伯。
虽然师伯您常说出家人不可与人争斗,然而赢了就是赢了,这是抵赖不得的,所以道士搬走了,本地的民众一心向佛。
如今发国人来了,红头发,棕头发的,他们要在交趾开教堂,十几二十座,还要建学校教人念法文。
我派了弟子去说要和那洋和尚辩经,看看是东土的如来好,还是西域的什么阿爷更厉害,但人家根本听不懂我们说的什么,那洋和尚一口叽里咕噜的话,也听的我们头晕,终究是没办法分出一个高低来。”
屋子里头又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是法因在笑。
尹秀从袖子里放出血蝶,从窗户纸的缝隙飞过去。
刚从窗纸边飞过,血蝶啪的一下撞在一道细密的铁网上,化作一摊血色。
干瘦老和尚回过头来,只当是有飞蛾撞在了防虫网上,不以为意。
然而尹秀知道,那不是简单的什么防虫网,上面还有法力。
因此他接下来便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在窗底下,隐匿于黑暗之中,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知道师伯你是笑我傻的,大家念的经不同,讲的话也是风马牛不相及,还辩什么经啊?
可我就是不服气,交趾的官府随便一批就是几十块地出去了,到处都要起教堂,建学校。
难不成以后我们也得跟着念洋经了?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我跟师伯你是一样的,想着弘扬佛门,想着佛光普照,可我没师伯你这样的修为,也不像你那样叫人尊敬,活了一大把岁数,到现在除了寺里,外边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的。
我是不想着修成正果,修出金身舍利子了,但我想帮着师伯您,将千佛寺保住,将佛法弘扬光大。”
唉!
里头又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尹秀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这实在是臭的不行,然而里头那个和尚直面这气味,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起身,熟练地从窗户边上拿过一块布,在水盆里洗了洗,然后尹秀听到皮肤被擦拭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擦拭一面易碎的镜子,小心翼翼。
“师伯,我知道你很辛苦,时刻都是煎熬,可这是为了千佛寺,我和你,都得撑着,得在这地狱里熬下去。
这是佛祖给我们的修行,为的是锻炼我们的佛心,叫我们尽了自己的责任……”
尹秀听到这话,虽然一个字都没针对自己,里头发生了什么也不关他的事,然而心里竟隐隐有些郁闷,发堵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和尚似乎清洗干净了,端着水盆走了出来,将门带上。
“师伯,您早些休息。”
那和尚轻轻掩上门,转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