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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端坐于宝座上,她虽早已过了不惑,周身却不见半分沧桑老态,身形仍是坐得端庄挺拔,举手投足间便是凤仪天下的威严华贵。听了这话,皇后神色淡淡地看向萧文壁,微笑道:“你有这份孝心很好。若天下人得知,也会赞你一句可比邱皋的。”
萧文壁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笑道:“前朝名师邱皋以孝贤闻名,只不过晚年因赶工替贵妃缝衣绣错了一条纹路,耽误了寿辰而为此丢了性命。母后这是觉着儿臣心急了?”
皇后垂眸不语,轻吹去了手中茶盏的热气。
“是。”萧文壁微笑道,“母后的话,儿臣记下了。”
夜里,慈明宫中,宋多愁刚出了佛堂。天实在太冷,脚下石板路似乎也被冻得结实,一脚踩上去咯得人脚底板都生疼。宋多愁缩着身子,吸溜着被冻出来的鼻涕往回走,路过暗角处时,却忽地被人大力扯进了一旁的树林中。
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看见了来人,便喜道:“云哥哥!”
“嘘。”徐忘云示意他噤声,拉着他往树丛后又躲了躲,上下瞧了他一遍,“你如何?”
自那日宋多愁被皇后扣入宫中后徐忘云也曾夜行匆匆看过他几眼,但真正说得上话这还是头一次。宋多愁许久不见他,红着眼眶一头扎进了徐忘云怀中,压着声音道:“云哥哥,你怎么才来?”
徐忘云接住了他,“你怎么样?”
“还好。”宋多愁使劲用袖子擦了把脸,“这里和我从前在观里时差不多,每日晨起念佛抄经,晚上要在皇后念佛时捧灯半刻……就是这里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那些宫人都看着好凶,我有时和她们讲话也没人理我。”
他小心翼翼地攥紧了徐忘云的袖子,瑟瑟地问:“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徐忘云说:“很快。”
听了这一句,宋多愁安下心来,他知道徐忘云说出的话从来不会不算数。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战战兢兢道:“云哥哥你说,要是我师父看见我这个样子……会不会生气啊?”
徐忘云说:“不会的。”
宋多愁显然不信,仍十分忧心的在自己青色的头皮上搓来搓去。徐忘云看了眼漆黑的石板路,低声道:“我不能待太久,你自顾好自己,小心皇后。”
“皇后?”宋多愁睁大了眼,“为什么,她是坏人吗?”
“……”徐忘云长叹一口气,想起好像是从没对他提起过皇后这人,“嗯,算是吧,不可太轻信她。”
宋多愁缩了缩脖子,“可是我觉得……皇后她挺好的呀。”
“好?”
“我捧灯的时候总打瞌睡,有几次还摔了烛台,可她从没骂过我。”宋多愁小声道:“而且,她虽很少拿正眼瞧我,但每天都会让做饭的婆婆给我做好多菜……虽然都是素的。”
徐忘云:“……”
他难言地看着宋多愁,后者睁着一双明亮的且懵懂的眼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徐忘云心下无言,只好说:“其他的以后再和你说,现下,你不可离她太近。”
“是!”
好在这孩子虽傻,但对徐忘云倒是十成十的听话,徐忘云此话一出宋多愁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徐忘云垂眼瞧了他一会,伸手摸了摸他光亮的脑袋,嘱咐道:“顾好自己。”
“嗯!”宋多愁用力点头道,“云哥哥放心!”
夜深风寒,远处传来巡夜宫人的脚步声。徐忘云不便多待,嘱咐几句先行回了长敬宫。他推开殿门,屋内却一片寂静昏暗,半个人影都没有。徐忘云眉头一皱,出门寻了一圈,在庭院中撞上了要去宫门前点灯的芙儿。
“殿下尚在藏书阁中未回呢。”天冷,芙儿使劲将脖子缩在自己厚实的花袄毛领中,口中呼着雾气含糊道:“这几日殿下成日往书阁中跑,想来是今日寻得了什么好书方才归迟了些……天爷啊,今日怎这样冷?!”
寒风呼啸而过,刮到人脸上时只觉像被一把尖利的刀生割了一口。芙儿实在受不了地抱怨了句,徐忘云便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竹编灯笼,“我去点吧。”
“不不不不不!怎敢劳烦徐大人。”芙儿吓了一跳,忙将手中灯往身后藏了藏,“奴婢份内事,外面风凉,大人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徐忘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伸了半途的手顿住了,只好说:“……那你自己当心。”
“是是是,奴婢记着了。”
徐忘云不好再说什么,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回头问道:“桃蹊可跟着一同去了?”
“大人安心,桃姐姐跟着殿下呢。”芙儿道:“这几日殿下每去书阁桃姐姐都是同去的,您……哎呀!”
她话说一半,忽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徐忘云刚想问怎么了,话未出口,便听芙儿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低呼道:“大人您看,落雪了呢!”
徐忘云一愣,扭头一看,果然见芙儿手中提灯映下的一小圈光晕中飘来几朵雪花。他又抬头看去,见黑不见底的天色沉得像一张遮天蔽月的网,依稀可见大片白色鹅毛般倾盆而下,下得又急又密。寒风吹过,有几片雪花被风带动,正落在徐忘云的鼻尖上,方一触到人的体温便顷刻间融化了,只留下一点冰凉的湿意。
“殿下,落雪了。”
藏书阁内,萧潋意端坐于软垫上,面前案上燃着一盏昏黄烛灯,在他手中的书卷上投下圈黯淡的影子。听了桃蹊这句话,萧潋意淡淡地抬眼瞧了眼窗子,见没合拢的窗缝中果然有密密雪花飘过。屋外寒风肆虐,挟着碎雪直扑窗檐,远处卷来阵阵沉闷呼啸声,乍耳一闻,像是只正在低声咆哮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