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华从小是个懂事的孩子,中药苦涩辛辣,五味混杂,着实难喝,她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喝药,最初是闭着眼睛屏息喝掉一碗药,有时?候药太难喝,时?不时?的,喝进?去的药又吐出来,太难喝了。
太医们尽量将药做得不那么苦,后来给?她用糖衣裹的小丸子,再后来她吃一些别的药的时?候,包括天香养神丸,也是都是裹了糖衣的。
回?忆着宫中旧事,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将药丸装回?瓶中,檀华撩起床帐,室内点着一盏暗淡的油灯,青梅睡在床边的小榻上?。
地上的阴影像是被风吹过一般,微微晃动了一下,檀华看了一眼晃动的影子,重?新?放下床帐。
白日里,她在院子里休息,这是一个精巧秀丽的宅院,花鸟虫鱼都不缺,来往行走的婢女童子俱是灵秀可人。
檀华一个人倚靠在秋千上?看着天上?的云朵出神。
风吹过,树叶瑟瑟作响,忽然之间,一个灰仆仆的东西从枝杈中间坠落下来,伴随着一声“哎呦”落在地上?。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裳,头上?随意绑了个发髻。
“这位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您别做声,饶了我吧。”
不等檀华说什么,这孩子扑通一下跪下,没鼻子没眼睛的胡乱磕头。
这孩子举止有十二分的轻快滑稽,又长得瘦小,像是大?人一样磕头也是奇怪,檀华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这孩子听见声音悄悄抬头,一见檀华的脸就是一阵失神,说道:“仙女娘娘……”
檀华又是一笑,她说:“你起来吧,我不是仙女。”
那孩子站起来,摸摸头,笑嘻嘻地说:“那您一定?是主人家的姐妹或是妻室。”
檀华摇摇头,说道:“都不对,你不是府里人,你叫什么?怎么到这儿的?”
那孩子说:“我叫李狗儿,大?家都叫我狗儿,是个乞儿。前两年这座宅子主人不在,只有几个看门的,我自?躲在厨下柴房,只是最近主人回?来了,我就躲在了树上?。”他脸上?带着一点从树上?滑落的擦痕,说道:“我已躲了三?天,从厨房偷来的饭菜都吃光了,饿得头晕眼花,方才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不小心惊扰了您,还请恕罪。”
说了几句话,李狗儿抹了一把口水,看着石桌上?的烧鸡和点心双眼发亮,一个劲儿的吞口水。
檀华看看桌上?的饭菜,看看低着头肚子咕噜咕噜作响的李狗儿,她说:“桌上?的饭菜你不能吃。”
李狗儿说:“小人不敢。”
“青梅,让人给?这孩子拿点孩子喜欢的吃食吧。”
青梅应了一声,转身去花阴处吩咐,片刻后折身而归,她看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檀华,坐在秋千上?的人,看上?去清减了许多,这段时?日以来,她不大?用膳,每一顿饭只是吃一点米饭一点肉类,今天早晨,只吃了半碗粥,半碟冷牛肉。
她对观主一向?是冷面相对,对这孩子却很亲近,眼下正在问这孩子的来历和外面的天色。
李狗儿出身农家,并非是天生的乞儿,去年大?雨,他家的麦子被?水淹了,家里活不成了,父母带着他一路行乞到了澜沧城,说是要?打渔为生,结果染了时?疫都没了,他就在城里当了乞丐,城里也有些好心人,凑合活着。
他平日走街串巷,说起外面的大?事小情也是滔滔不绝。
檀华说:“可怜的孩子,暂且跟在我身边吧。”
李狗儿一愣,不敢相信,听说这样的大?小姐身边的侍女都是漂亮能干的姐姐,怎么会要?他这个下九流的粗笨乞丐?
“没什么下九流的,都是一样的。”
那孩子只听到这一句话,就被?人牵去洗澡了。
晚上?的时?候,徐忘真来见檀华时?看见一个孩子坐在一张春凳上?和她讲澜沧江的鱼,她听到蓝色的鱼,眼睛都瞪大?了。
看上?去很可爱的。
果然,徐忘真没有表露出半分意外,他照旧给?檀华号脉,这次沉吟的时?间有些长了,过了一会儿,他对檀华说:“那个小崽子,你喜欢就养着,当个逗趣的。”
檀华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知道,一旦这孩子从府中离开,他就会有性命之危。
毕竟现在的这座小宅子已经不是前段时?间那个可以让流浪猫随便?住,府中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房子了,现在监管严密,连一只蚊子都飞过不去,虽然近处只有几个侍女仆从,但不知道有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暗中观察着。
这孩子这几天躲着藏着,没人捉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福大?命大?,原来是徐忘真拿着当逗趣儿的玩意呢。
还好他没有往外逃,只是躲在树上?,若不然恐怕已经没命了。
临走的时?候,徐忘真说:“您是千金贵体,应当好好保重?,早晚用饭,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尽管吩咐青梅。”
然后青梅再去告诉他吗?
檀华垂着眼睫,背靠在迎枕上?,一直到徐忘真离开,她捂着帕子咳了咳,拿开帕子,视线低垂,只见白色锦帕上?有一点殷红,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