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文学

第五章 樱桃与芭蕉（第1页）

上中学时，佟宇喜欢看武侠小说，那时武侠小说早已衰败，远没有20世纪的流行。因为读者们已经厌烦了各种套路式的描写，那些智商很低的侠客们，也与现代社会严重脱节，给人一种愚蠢至极的印象。现在，他要按照记忆中的人物设计出一个武功高强的形象，把它变成随时能用武功与人较量的高手。这个挑战让他欢欣鼓舞，整件事的性质忽然莫明其妙地变了，从被迫无奈到主动出击，他的心像遇到劲风而立刻扬起的帆，霎时间鼓胀得满满的。

既然爸爸也赞成，一定是没错的，现在，就把书里那些招式重新温习一下吧！我的机器人一定要成为武林霸主，高手中的高手！他信心十足地想着。

把武术招式写进计算机程序中并非难事，但武侠小说中的招式往往写得模糊不清，它们多半只是为了激发读者的想象，引起阅读的兴奋而已。比如“深山夕照深秋雨”，这样的招式到底在说什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名字固然十分好听，但怎样用身体动作完成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佟宇决定放弃揣摩这些纯属杜撰、子虚乌有的招式，而是自己设计了6个层次的武功：初级、中级、高级、侠客、武林盟主、武林至尊，每个级别都会有相应的功夫，而这些功夫不再是小说中那些似是而非的描写，而是落到了实处。譬如身体在空中旋转360度单腿踢出，譬如一跃而起头朝下撞击敌人，都实实在在写到程序中，给机器人发出确凿无疑的指令，不同级别的武功可以根据对手的反应交叉组合使用。为了观察这些武功招式的效果，他特意在屏幕上用立体连动影像模拟显示，采用各种速度减慢或加快查看动作的漏洞。

他看到自己设计的这些武功招式在屏幕上精确、流畅地显示出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心里蓦然涌动出一派豪情，犹如那些心怀家国、义薄云天的侠客。

这是我设计的，虽然从小学起体育课的任何项目都没有达标过，但现在却可以制造武林高手，如果有可能，以后这种武功版机器人也要更新换代，让它们充分掌握各种武术技能，发扬侠义精神，也算现代科技和传统文化的有机结合吧！

佟宇内心一阵满足，他之所以每天都能埋头于枯燥的工作中而不厌倦，便在于这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妙感觉会不定期地降临，如同上天的恩赐，又如一束璀璨的光线照亮自己闭塞的世界，使人不禁全身颤抖，幸福感爆棚。

我要看看这几十年的人生中，到底能创造多少这世界本来没有的事物，弥补世间原来的不足。每每此刻，他就会被一种巨大的甜蜜所包围，激动得几乎要失声大哭起来。

那么妈妈想要的儿媳呢？她一定具备女性所有的优点，比如勤劳、善良、能干、乖巧、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会悉心照顾别人，如同妈妈的翻版，那么就在程序中将这些个性一一固化，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女性典范。性格设计好后，他又在内心勾勒她的容貌，忽然想起久远的意大利画家拉斐尔，他笔下的圣母堪称完美女性的典范，是无数美好女性的集大成者。好吧，就从他的画作中找几幅具有亚洲人面孔的作为样板，那样温柔美丽的女性，妈妈一定会满意的。

冗长枯燥的工作开始了，但因为心中有了蓝图佟宇并不觉得辛苦，那两个清晰可触的女性正一步步向他走来，一个是现实生活中无可挑剔的伴侣，一个是武功高强、身手敏捷的“女侠”。为了便宜起见，就让两个人拥有同样的外貌吧！这样工作强度会降低一些，而且它们都是他的孩子，由他亲手带到这个世界，只要可以，他愿意给它们最美的外貌。

智能机器人的制造虽然是高科技领域内的朝阳产业，越来越倾向于服务大众，但却与考古有着某种高度的相似性。二者都需要小心翼翼，每一个环节都不敢有丝毫疏忽和怠慢。当佟宇组装机器人身体各部位时，如同那些拿着洛阳铲和小刷子慢慢清理古墓文物的考古学家，每一步都严阵以待，万不可掉以轻心。因此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将整个世界及自己都抛在脑后，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的机器人。

青园街两侧正在扩建道路，并铺设新的燃气管道，水泥路面被翻开，像被切开的肠子，里面所有的肮脏之物都暴露无遗。只留出窄窄的一条土路供人通行，车驶过后留下的黄色尘土几分钟都无法消散。两侧的小区便时时笼罩在尘埃之中，在夏日的燥热里更让人难耐。在这样的氛围中，风和小区的某个单元里，两个有着绝世美貌、性格各异的智能机器人正在一天天成形，从胳膊能晃动、腿能走动，到会说话、会笑、会和人交流，一点点从图纸、概念走向真实、可感。因为长期缺乏睡眠总是红着眼睛的佟宇正在为它们注入血肉、性格、生命与灵魂。

与上一次的可凡版相比，它们具有更强的自我意识，在执行任务时更多地带有个性化选择，特别是为妈妈制作的好儿媳，自我意识尤其强烈，唯有这样，才能以假乱真，让人无法窥出它的机械本质。佟宇分别给它们命名为樱桃、芭蕉。不是有那么一首词吗？“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红樱桃、绿芭蕉，这是两种大自然中最朴实、最真切的美丽，在淡淡的流年尘光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诉说着平静凡俗但却滚烫不已的生活。只是可惜，它们两个一旦分别可能永远不会再见。此时，佟宇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哀愁，似是自己的两个孩子将被硬生生地分开，很不是滋味。

他刻意不再让妈妈进入实验室，连看一眼都不行，以防她洞悉自己的秘密。秋风又起，冬天再来，算算时间，Johannes先生给的期限差不多也到了。

留下樱桃，送出芭蕉，不知满身功夫的芭蕉能否让Johannes满意。不过，在设计芭蕉时，他专门在计算机后台设置了一个不可违背的命令——不能杀人。

无论将对方打成什么样子都可接受，但使人丧失生命是绝不允许的。这条命令偷偷潜藏在芭蕉的指挥中心，在关键时刻会自动跳出来阻止它的杀戮行为。无论如何，不能通过我的手来杀人，哪怕是间接的。即使是罪犯，也有法律来制裁他，科学家不能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这是他的底线。

晚上妈妈早早地睡了，佟宇一个人还在打量他的杰作，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们都有着美到令人心动的外表，但性格与使命却截然不同。

冥冥之中Johannes先生似乎在观察着他的工作进展，就在樱桃和芭蕉彻底组装完毕，并且已经完成激活试验与试运行，一切情况良好之际，那位特使从天而降般地出现了。这次，他依然戴着一只礼帽，只是换了款式与颜色。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在佟宇家门口，趁妈妈出去买菜给客厅通风时溜了进来。

他旁若无人地点上一支烟，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奉Johannes先生的命令来取货，他已经等不及了，看样子你应该完成了吧！”

佟宇听到声音，从实验室走出来，心里稍稍有些惊慌。“是的，已经完成了，不过我还是想请Johannes先生改变决定，不要把我的机器人用来杀人，否则我就成了帮凶。”佟宇还在试图说服来人，这显然是一种极不识趣的表现。

来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迂腐与顽固。

“快点吧，我还要急着去交差，耽误了时间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芭蕉你可以带走，但有一点请务必转告Johannes先生，我以后不会再接受他的任何资助，即使钱打到户头上也会退回去，这个机器人是我们相识的终结，虽然一直以来很感谢他的支持，但我们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希望你能明确地转达这一点。”

来人没有说话，似乎在心中掂量这句话的分量，并想象Johannes先生可能做出的反应，然后兀自走进实验室去取货。

就在这一刻，佟宇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客厅上的吊灯也来回直晃，小花几上的摆件噼里啪啦掉下来。他没站稳，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紧接着，更大的晃动开始了，整幢楼像被某个巨人的双手使劲握住，前后左右不断地摇晃，似乎要逼它说出某个秘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啪”的一声，吊灯砸到地上，旁边的博古架几次想要站稳最后还是力不能支一头栽倒了，上面摆的各种物件稀里哗啦全都摔在地上，架子端端正正压在佟宇身上，然后书橱又倒在架子上，层层叠叠，让他无法动弹。

外面传来各种杂沓的奔跑声，什么东西倒塌、摔碎的声音。“地震了！

地震了！快点跑啊！”有人大声叫喊着，还有女人恐怖的哀号，似乎面临着生命危险。

佟宇被压得一动也不能动，礼帽男却彰显了极高的专业素质与敏感性，他腾身而起，努力控制着随楼晃动的身体，冲进实验室，抱起墙角站立的机器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完全没有顾及重物压迫下佟宇的求救声。

这场地震突如其来，持续时间虽然不长但破坏力却不小，长久地安于平静的S市市民，像被鲸追赶的鱼群，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蹿，完全乱了阵脚。过了很多天后才渐渐归于平静，城市的各路人马开始救治伤者，查点物品，修建房屋，疏通道路，处理各种善后问题。

此时新年的脚步已越来越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天灾人祸都很难让人们放弃对于新年的祈盼与祝福，尽管还有很多破损的墙壁、坍陷的地基没来得及妥善处理，但新年热热闹闹的前奏却已经开始了。

当北方的第一场冬雪飘然而至，年味已像陈年的老酒，让人闻闻都会产生微醺的感觉，这浓得化不开的甜蜜，掩盖了不久前地震带来的惊愕与悲伤。人们变得健忘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年货，博物馆附近的年货市场到处都是红灯笼、春联、各式吊挂、窗花剪纸、生肖摆件，一派红红火火的颜色让人感到无比热烈。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全心全意活下去，不是吗？

燕风楼前已排起了长队，几乎家家都要备些店里秘制的红肠、卤肉、猪蹄、烧鹅之类，虽然味道极好，但却贵得要死，光是听听价格都让人吐出半截舌头。但过年了，总还是要破费些的，平时舍不得破费的人们一到过年便显得尤为大方，似乎节日赋予了他们强大的承受能力。

梁丽呵着双手、不断跺着脚站在队伍中，冷得浑身一波一波不住地颤抖，仿佛那寒冷已走进了身体里，任意肆虐，畅行无阻。等等，前面那身影看着有点眼熟。她不禁走出队伍，好奇地向前探身张望。那不是甄阿姨家的佟宇吗？他也排在队伍中，这人平时连门都不出的，虽然同住一个单元，但几乎很少见到他。听说他在国内已经很有名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到国外或者别的大城市生活，而是一直跟妈妈住在一起，也没有十分阔气的样子，偶尔在楼下见到从不和邻居们打招呼，低着头走路，总像在思考什么。

他竟然来这里排队买红肠？真是天大的意外。如果在这里看到猪八戒或孙悟空排队都没什么稀奇的，但看到佟宇却让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另外，尤其让人无法相信的是，有个很漂亮的女孩站在他旁边，穿着现在女孩们非常流行的北极熊套装，圆圆的脸从毛茸茸的套装中伸出来，显得尤其可爱。她手上戴着同款手套，伸出一只手摸着佟宇的耳朵，另一只手早已伸到他腋下，做着半是拥抱的动作。两人一高一矮，佟宇俯视着女孩，女孩则仰脸冲他笑着，正在热烈地说着什么，那种亲昵绝不像刚刚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