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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扔下这些话,大步流星往外闯,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本田菊站起来追上去,最终在大门口停步,像是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挽回:“先生,现在的我,作为本田菊,而不是日本,想告诉您的是,对不起,我希望您能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如果我们都能活到战争结束,我想见您一面,一起再看看和平时代的圆月。”
庭院里吹来穿堂风,开败的樱花树没有了粉色的花朵,只留下嫩绿的树叶,它们随风抖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两个人之间相隔十几步,王耀背对着他,摇摇头,闷闷的声音在传到本田菊那里的路上已经被风吹去大半,但本田菊还是听得很清楚。
“我对你,还是只有当年那句话好说,再说一次,是希望你认真思考,好好把它记在心里,当你每次想做一件不确定的事情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读一读:人生而无价,不要再用绑缚我们的绳索,编织你的王冠,我出生时的啼哭,与你的一样。”
他们所一同经历过的上一个一九三七年,当王耀满身刀伤躺在滚滚的血泊中,想死却死不了,唯有疼痛在铺天盖地无穷无尽地叫嚣时,他怨恨地望着站在自己头顶,提着太刀的那人,轻启没有血色的干枯的嘴唇,用尽浑身的气力,说出来的话却轻飘飘地被耳边的炮火声震碎。
他说的是:“人生而无价,不要再用绑缚我们的绳索,编织你的王冠,我出生时的啼哭,与你的一样。”
可那年的他,说什么话有谁听呢。
第九章卢沟桥
——卢沟晓月下,一抹浓重的灰蓝色被镶嵌在卢沟桥上,青天白日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有人说那是一尊代表祥瑞之兆的石像,否则他怎么会在桥中央挺立不侗。有人说他是将星落世,是云台二十八将化身成一人。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H的北平与过去五千年来这片黄土地上的盛夏中普通的一日没有任何不同,它被当空的滚滚烈日不间断的烧灼着,许多荒地因为无人耕作,已经大片大片龟裂,裂缝中长着些许野草,也被那灼日晒辟黄。
在卢沟桥东段上,有一块大石碑,上面写着“卢沟晓月”四个大字,这是当年乾隆帝的御笔。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过去了,现在这块石碑还在桥上挂着。
据传,卢沟桥上有个神奇的景象:自从这座桥建成后,这地方的月亮升得都要比别的地方早,而且每逢初一、三十的晚上,只要站上这座桥,便可以看到东南方向的明月,那弯月犹如挂在天上的明灯,把整座桥都照得发亮,但是这种神奇的景观只有两种人能看到一大命之人和十五岁以下的儿童。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的卢沟桥上,霜落桑干水未枯,晓空云尽月轮孤。一林灯影稀还见,十里川光淡欲无……
卢沟晓月下,一抹浓重的灰蓝色被镶嵌在卢沟桥上,青天白日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有人说那是一尊代表祥瑞之兆的石像,否则他怎么会在桥中央挺立不倒。有人说他是将星落世,是云台二十八将化身成一人。
桥中央,身穿日本军服的本田菊一只手提着步枪加刺刀,腰间还别着村麻纱,他和对面身穿国民革命军军装的王耀静静地望着彼此。
他们各自身后都是一片尸海。
再往后,宛平县里还有些许老弱病残紧紧抱在一起,靠在家人的尸骸边上等死,他们的泣声如惊鸟长啸,破过乌云,穿过黑夜。
昂首挺胸的少佐把手中高高举起的步枪放下,低声说:“你走吧,历史是既定的,咱们这样没有意义。”
他的瞳仁是那么漆黑,黑得纯粹,黑得如同深渊。不像王耀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总是含着许多缤纷的色彩,任何时候看都好似一个藏宝箱,有珍珠和宝石,有美玉和玛瑙。但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本田菊的眼中猜测琢磨他的情绪,同样,从他毫无跌宕起伏的嗓音也是听不出来的。
“我不愿寿终正寝。”
王耀的身姿丝毫不动摇,疾风吹过,他的长发被卷起,火星掺杂在其中,照亮他满是血与灰的脸庞。
本田菊不禁冷笑一声,似是不解:“你明明知道你们会赢的,为什么还……”
“对,我们会赢的。”王耀的嗓音哽咽着,他通红的眼眸里全是一片片血红,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将面前的人撕成碎片咬成渣的恶龙。
他高高仰起头,青筋暴出,用尽全力高声喊起来,喉咙嘶哑地拼命地发出最大的声音,对所有人说——
“我们会赢的!!卢沟桥的弹痕会留下,也会警醒我们的后代!卢沟晓月是我们祖先的传说!孩子的小学课本里会骄傲地写下《卢沟桥的狮子》!告诉孩子们这座桥有多么美!华夏儿女会代代延续下去,和平的大街上有漂亮的小学,里面还有天真稚嫩的童声,大声朗诵着……”
卢沟桥的狮子,有的昂首挺胸,仰望云天;有的双目凝神,注视桥面;有的侧身转首,两两相对,好像在交谈;有的在抚育狮儿,好像在轻轻呼唤;桥南边东部有一只石狮,高竖起一只耳朵,好似在倾听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和过往行人的说话。
如果当年我们没有挽救自己于民族危难之中,那么谁来赞美这伟大的古迹,谁的文字将记载这残酷的历史。
曾经的王耀没有生老病死,他被自己的家人层层叠叠保卫起来,一路跟随游击队向东来到胶东。
局势只要一日动荡,他的病痛就一日难以缓解,浑身的筋骨都被生生扭曲了一样。不要说和人民一起作战,最严重的时候,他蜷缩成_团躺在干草堆上,他的四肢,胸口,背部上一排排一道道都是结了疤的旧伤和艳红的新伤,而喉咙沙哑干裂得连一个最最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