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刻,宰相府那辆朱轮华盖的官车之内,李昊白宛如一只倦飞的白鹤,低垂着高贵的头颅,素手轻撑额头,慵懒地依偎在精雕细刻的窗棂一侧,陷入了浅浅的梦境之中。
车厢之内,淳于曦与她的贴身侍女小桃并肩而坐,目睹李昊白此刻的安然之态,两人掩嘴窃笑,时不时交头接耳着。
“昊白郎君如此疲惫之态,昨夜又不知在何处风流倜傥,今朝却成了这般贪睡的小睡猫!”淳于曦打趣道,眼眸中流转着戏谑与温情。
小桃也娇声附和:“咱们昊白郎君,即便是陷入了梦乡,也依然保持着那不输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风范,真是让人瞧了便心生欢喜。”
此刻的李昊白,虽身处梦境之中,却褪去了平日的市井轻浮之气。他本就生得英俊挺拔,此刻在静谧的睡眠中,那股璞玉般的气质更是如清泉流淌而出,难以遮掩其内在的光华。
他身上所着的衣物,正是他昨日亲自前往城中名店,不惜重金为今日游园所精心挑选的上等华服:蔚蓝色的联珠忍冬花纹加绒缺胯袍,内衬皂色圆领衫,显得他既挺拔又英气逼人。腰间紧束的精致革带上,悬挂着一枚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香囊,透出一股雅致与品味。双足蹬着六合靴,头覆黑纱幞头,枣红色抹额上巧妙地插着一朵海棠状的象生花,随风轻轻摇曳生姿,更衬得他如玉树临风般的英俊爽朗。
淳于曦凝视着这位陷入梦境的英俊少年,心神被深深吸引。她不能自已地陷入沉思之中,不知为何她只觉得今日的李昊白肌肤异常皎洁——其实这都是因为他黎明时分便用新制的肥皂将自身洗涤得纤尘不染,再加之精心修饰胡须之后的那份清新脱俗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淳于小姐这般出神地凝视我,可是我有何不妥?”李昊白轻声问道,唇角微扬带着和煦的笑意。虽然眼中的黑眼圈略显沉重但他依旧以温柔的神色凝视着眼前这位因他醒来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女。
“哼!谁看你了!内心戏可真多!”淳于曦故作生气地侧过头去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
李昊白看着她那娇羞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爱之情。重生一世,他决心这一世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守护她一生周全。继而他轻声说道:“昨夜我确实有些要事忙碌因此睡眠时间甚少。不过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说着他抱起放在一旁的枣木盒子放在腿上轻轻打开。
“哦?是何礼物需要你如此费心制作?”淳于曦的好奇心被李昊白的神秘举动勾起她忍不住回过头来目光紧紧盯着那个枣木盒子。
李昊白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想知道?那可得拿点诚意来换。”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似乎早已预料到淳于曦的反应。
“诚意?不知昊白郎君想要何种诚意?”淳于曦挑眉问道,假装不解地别过头去,却偷偷用余光瞟向那个神秘的盒子。
“比如说……这回长月公主府诗会的情报?”李昊白顺势图穷匕见提出了自已的条件,他深知淳于曦对这类八卦向来感兴趣。
果然此话一出,淳于曦立刻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对这方面的消息感兴趣?”
话匣子一打开,便难以再次关上。从淳于曦滔滔不绝的话中,李昊白整理出一些关于这回诗会的重要信息:长月公主府的诗会,表面上是文人雅客们的名利场,实际上更是如今西京有争储之心的各方势力积攒名气、制造声势的战场。
其中势力之巨擘,非今日已令半壁朝野心悦诚服、顶礼膜拜的东宫一党莫属。这一党的魁首,毋庸置疑,乃是声名赫赫、威震八方的当朝太子——高琰。其麾下,更有一位赤胆忠心的得力助手,那便是名扬四海的郑王高稷。他们二人珠联璧合,使得东宫一党在朝中地位稳如泰山,坐看云卷云舒。
而紧随东宫一党之后的,便是那河东节度使司马敬所统领的一股势力。河东之地,自古人杰地灵,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自天祚之乱起,延扈叛军赖以重用的楼烦马场便为河东所承继,自此,该地便潜滋暗长,积蓄力量。
尤其当安西军班师回朝,西南的臧雄乘势东进猛攻河西走廊,试图占据丝绸之路的东端,河西之地沦陷之后,河东的战略意义愈发举足轻重。久而久之,它竟逐渐演变成了平朝不可或缺的军马供应之源,其马政之权柄,长期为河东所独揽。
再者说,河东本是平朝之龙兴之地,物产丰饶,商贸繁荣,又因长年累月地厉兵秣马,军力自然日益强盛。
在世人眼中,河东早已是权势与富贵的代名词,而河东节度使司马敬,更是这片丰饶之地上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他与东宫一党结成了坚不可摧的同盟,使得这两股力量在朝中声名显赫,风头无两,朝野上下,无人敢于撄其锋。
而与太子角逐那储君宝座的,除了早已离京就藩,现下雄踞东都洛阳,被东部多位节度使暗暗尊为无冕之皇的周王高舜外,还有一股势力不可小觑。那便是收编了陇右残兵败将,势力深深扎根西京一隅的晋王高翔,此人兵力雄厚,自是不可轻视。
然而,还有一人,眼下看似最是无权无势,一派温文尔雅之态,总是谦逊有礼地待人接物,却是在日后那场腥风血雨的皇位争夺中,如潜龙出渊,一飞冲天,那便是栎阳郡王高珪。此人的城府之深、心计之巧,实乃日后皇位之争中的一匹黑马。
当高珪的名字浮现脑海之际,李昊白不由自主地扶额愣神。是啊,他深知高珪向来洞察局势如观掌纹,做抉择时从不拖泥带水,杀伐决断之迅速,又岂会是那久居浅池的寻常之辈?甚至连自已前世之终,都是出自他的授意!无论自已此次是施以援手,还是袖手旁观,高珪恐怕都能稳坐钓鱼台,笑看风云变。既然前世里,他已以精忠报国偿尽了君臣之间的深厚情谊,那么此生,他李昊白便不打算再陪这位爷玩转朝堂了!
思及此处,李昊白不禁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透着几分自嘲与决绝。
“昊白郎君,何故突然冷笑?”淳于曦柳眉轻蹙,不解地问道。
“哦,没什么。”李昊白迅速收敛了心神,脸上重又挂起那惯常的和煦笑容,只是语气中依然难以掩饰那一抹凌厉的杀气,“淳于小姐无须多虑,李某只是忽然想起了些旧事……不过是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了,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