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文学

任哲中访谈录（第1页）

下面的文稿是1983年10月与任哲中座谈探讨的记录整理。

关于《周仁回府》

1943年，我在乾县晓钟学社时，一天，范紫东先生问我，社里决定排《新忠义侠》，周仁这个角色你敢不敢演？我不假思索地就说，咋不敢演！他说，这个戏中的周仁都是须生扮演的。麻子红李云亭演后，只有雒秉华、刘毓中等用须生不挂口条的形式演出，都演得很红。这一回，我想让你用生角演周仁，把戏夺过来。我说行，我把它夺过来。范先生睁大眼睛，惊奇地说，呵，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你把它夺过来！又亲切地说，好，我全力支持你。

就这样，我用小生开始演周仁这个人物。我爱这个戏，更爱这个角色。每次演出我都很认真，不断地理解剧情，深化人物。后来，对这个戏，我越演越爱演。我感到我为人也稳重了，和周仁分不开了。

1947年，刘敏中老师给我重排这本戏时改为《周仁回府》。从内容到动作上去芜存菁，更加精练，使我从表演和唱腔上更加成熟，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到了剧院后，有一次马健翎院长找我谈《周仁回府》，提了很多意见，对我启发很大。说到纱帽，马健翎问，你为什么要用脚把帽子踢起来扣在头上？我说，一方面表现周仁的心情，另一方面展示一下技巧。马健翎说，官帽是朝廷的命物，人常说，欺人不欺帽，何况朝廷事大，有欺君之嫌。这样做，不合情理，不应该踢。从此以后，我再没有用过该表演方式。

秦腔舞台上没有摇帽翅的技巧，我是从山西严逢春老师那里学来的。开始摇单翅，后来学摇双翅，先摇上下，再摇前后。刚学会时，摇的次数很多，群众叫好。我沉思下来想了想，演戏要演人物，不能只听观众的掌声。于是我就减少了摇的次数。有人说，刚到热火中没有了，不过瘾。我想了许久，这体现了技巧不在多，而在精到，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种微妙的舞台艺术效果。

《周仁回府》的人物思想性格表演，重点在“悔路”和“回府”

两场戏中。这两场戏应该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和手法。“悔路”一场戏，我采用了大幅度的舞蹈动作，造气氛地以喝场、摇帽翅、单腿云步等来表现周仁此时此境内心强烈的愤懑之情。在强权淫威之下，怒骂不得，抗拒不能，只能如此。《回府》的戏主要是用“神”“情”和“语气”来表现周仁的双重矛盾感情。我带着提袍的动作上场，与前场下场的动作连贯起来。表示周仁在路途中，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走上府门。将要进府时，我安排了欲唤妻、嫂，而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几次进退两难。反复思想斗争，最后，终于叩门环。这一系列的动作和表情变化，表现了周仁有心搭救嫂嫂逃脱虎口，又怕妻子不愿前去。去又不忍，不去又难场。在这重重痛苦交加的矛盾心理状态中，开门进府后，我双眼紧紧盯住妻子，用意是既显示自己的一身“荣耀”，又观察妻子的表情及心理变化，然后对着妻、嫂假笑。随之，转过身来直哭，既表现周仁内心的痛苦，又极力掩饰着痛苦。之后，一声大笑，又转为痛不欲生的哽咽。这一瞬间变换，苦乐交替，判若两人的表演，其情节很简单，但人物的感情十分复杂，变化多端，内心及外在的跨度很大，很难驾驭，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过火，也不能温凉，要讲究一个“度”。表演过了会让妻、嫂看破原委，温了又没戏了。真正做到假戏真做，不露破绽。

多年来，《周仁回府》演出将近千场，颇受观众欢迎。当然，在演出中还在不断地改进和完善。

“有”与“无”的辩证

演戏也存在着辩证法。“心里有观众，眼中无观众。”从相反的角度来说又是“眼中有观众，心里无观众”。任哲中说，这是他从几十年舞台生涯里总结出来的，就是在处理自己与观众的关系上的两句口诀。这两句话似乎很矛盾。但上了台演出，再三体会，却是很有道理的。

“心里有观众，眼中无观众。”这句话的意思是，明明知道我在演戏，但不能流露出：“观众们，我在给你们演戏。”这是一种很不好的艺术作风。在现实中有不少演员就是这样演戏的。他们认为，我是个角儿，还是很有名的人物，你看我演得多么好、多么高超。这就导致脱离剧中人物，一味地玩弄个人技巧，卖弄嗓子、技巧等等，来博得观众的掌声，最终成了演啥角色都是那一套。

我认为这是一种“外彩”，是干枯的，毫无生命力的。作为一个真正的演员，应该知道演戏是“高台教化”，是教育群众，应该去努力演人物，刻画剧中角色性格，从而使观众的感情随着剧情的起伏而变化，随着人物的命运而喜怒哀乐。不能让观众只看到“你”在表演，这正是人常说的“演戏意识中不应只有‘个我’”。

长期的演出，我有一种体会，有许多初上舞台的新手，或者刚排出新戏，还不熟练，一出台后，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时感到慌乱，无所适从。在这种情况下，就可适用“眼中无观众，心里有观众”这句话。这就是说，明明看见一大片观众在看着你，但你有意识地想，台下没有一个人，就当是平时在剧场排戏，从而可以相应地克服紧张的心理状态，不怯场，顺利地完成角色任务，逐步达到纯熟的程度。

如果说“眼中无观众，心里有观众”这句话是克服怯场这个必然王国中的必然现象，那么“心里无观众，眼中有观众”这句话，便是说表演艺术达到了自由王国的地步，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