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文学

给后人留下一点东西（第1页）

任哲中先生去了，匆匆忙忙地去了，凄苦、劳累、辉煌交织一生，终没能有过安逸的岁月，从呱呱落地到归去，都是在苦难中挣扎，奔波中度过。归去来兮，风风火火！

人们悼念、悲恸，在花圈、挽联中追忆先生的一生，回顾他的音容笑貌。怨恨苍天，竟不多给他一些时日，完成他尚未脱手的事情，哪怕是很短暂的时间，让他从从容容地安排一下。

灵堂设在他的家中，凡是去过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感受，那就是他的家没有讲究的装修，也没有像样的家具，更没有好的摆设，是很普通的民居家庭。按说，像他这样名冠三秦的艺术家，生活条件应当好得多，但却没有，的确没有。显然，一些财富已经赋予了另一种消费：超负荷地演出，应接不暇地参与社会活动……还有一种，就是他忘我地进行艺术总结和探索，夜以继日地完成出书的工作。这便是灵案底下和旁边堆放着的一摞一摞书籍。这些书拥簇着、横卧着，似乎是一团活着的生灵，在进进出出、悲伤哀痛的吊唁人群前，似乎也在哭泣，也在呻吟。桌底下的书，完全被灵案所掩没，处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靠墙的几摞，命运要好些，在昏黄摇曳的祭蜡光下，半露出局促的模样儿，似乎是在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在探视，在询问。书籍在哀泣呻吟，可以说是在吊唁主人，悼念逝者，为了它们出世不辞劳苦，受尽千辛万难，而今主人却匆匆离去，好不让人伤心。它们在探视什么？询问什么？是质问主人为何刚刚培育自己付梓出世就撒手人寰永别吗？

灵桌下的书是《任哲中唱腔精选》，今年元月刚刚出版，尚未盈月，先生还没有来得及妥善处理出版中的许多问题和善后事宜，便溘然长逝。此书是先生一生舞台艺术心血之凝聚，收集了他数十年来所演出的主要剧目唱段，有古代戏《周仁回府》《苏秦激友》《花亭相会》《斩经堂》以及现代戏《血泪仇》《祝福》等。这些唱段，都在社会上产生过极大影响，被人们广为传唱，是脍炙人口的精品。在此之前，他还出版了《任哲中演出剧目集》。书出版后，即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后来，我省以及外地许多读者直接给他或者通过报刊等部门写信求购此书，这便激发了他出第二本书的想法。为了满足群众需要，同时吸取第一本书的经验，使书籍既有可读性，又有适用性，使读者能按谱学唱，他决定加上曲谱唱腔，于是便有了这本书的问世。然而书捆未解，墨迹未干，书香尚存，先生却远去了。

为了出版这本书，先生东奔西跑，求助告借；为了出版这本书，先生缩衣节食，省吃俭用；为了出版这本书，先生日夜操劳，五内不安。当今出书难尽人皆知，先生食人间烟火亦不例外。家中购房、爱子连年治疗眼疾，都是不小的开支，前一本书的债尚未还清，又迎来新的困难。为了出书，平时他舍不得穿一件像样的衣服，舍不得痛快地去吃碗羊肉泡馍，舍不得花额外的钱吃早点……他穿的一件衣服很旧了，家里人让他买件新的，他不愿意。好说歹说，他答应了，拿着钱去商店转了一圈也舍不得买，回到家里，一摸包，发现钱全丢了。

正当他全身心地扑在出书的筹划中时，正当他思谋着一点一点积蓄的时候，正当他苦苦节省的时候，正当他计算着款项能否支付出书的各种费用的时候，可恶的癌细胞却一口口地吞噬着他那瘦弱的身体。当先生气喘吁吁地抱着最后一摞新出版的书走进家门，顿时没有了力气，软软地瘫在床上，欣慰地说：“这下可放心了，以后我不在人世，也算给后人留下一点东西。”

（原载于1995年7月6日《陕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