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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k(第1页)

他一米九的个头,身材修长而挺拔,走路仰面朝天,嘻嘻哈哈,鼻涕流到嘴里毫无知觉。匆匆忙忙的行走中,他一直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句短一句,骂一会儿笑一会儿地通话。他有时候叼一支烟,口水把烟早就浸透,走一阵子后,浸透的烟卷掉了,他的口里只咬着那截过滤烟嘴。他叫阿K,是几年前开始出现在这个小镇的。他是本地人,年纪二十出头,模样俊秀,每天笑呵呵的,不骂人也不打人,走路带风,不时回头给后面的人笑一下,然后头一甩就转过去,鼻涕和口水随着洒个半圆,最后都洒在胸前衣服上。

至于他啥时候成了这个样子,说法很多。有的说他患有先天性疾病,出娘肚子就开口大笑,疯疯癫癫地到现在。也有的说他七八岁时父母送他去上学,他不去,受到了刺激就成了这个样子。他时常贴在耳朵上的手机是一个手机店老板给他的模型。他一边飞快地走着,假装打电话,一边甩着鼻涕在大街上横扫而过。他打电话流鼻涕这个招牌动作,留给人的印象很深。洒脱、率性、无拘无束等正常人羡慕的性情在他身上得到集中体现。没有人去盘问他叫什么名字,大家记住了阿K这个具有幽默感的名字。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什么人给起的,但是满大街的人乐于接受,大家觉得这个名字跟他所表现的一切能联系得上。

他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一旦钻进一圈子人之中,他就要说,今天很忙,一会儿又要去抓人。他早就告诉大家说他是公安局的。有人便故意逗他,问他到哪里去抓人。他迅速回答,到下河滩去抓赌博,还说刚才有人给他举报了,说是下河滩有人在赌博。他在人群中没完没了地讲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把道听途说的一些事儿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逗得大家大笑。又有人问,你怎么还不去抓人?他说,等单位派警车来。

有一次隔壁的麻将馆真的被公安局抓了几个人,他赶忙四处说,告诉大家是他安排人抓的。大家当然不会信,一笑而过。他似乎看到大家不相信他说的话,用手擦了一把已经流到口里的鼻涕说,是真的啊,真的是我安排人去抓的。说完就拿起那个模型手机贴在耳朵上大声说,把刚才抓走的那几个人全部枪毙了。说完他很得意地看着大家。有人笑着应道,你太厉害了。他说自己又忙了,赶快要去外地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说完一扭头闪出人群,一溜烟消失在大街小巷中。

阿K从不乞讨,每逢一溜婚车穿过街道,他不像拦在婚车前要钱的乞讨者一样挡住婚车不让走,他甚至对婚车前那几个蛮横无理的乞讨者不屑一顾。他随着唢呐声在最前头扭来扭去,跳着不是秧歌也不是现代舞的自创舞蹈。他扭得实在是太高兴了,有时候站不稳,一个趔趄栽倒,然后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扭着,迎亲的车队在一群乞丐和阿K的阻拦下慢悠悠地向前移动着。兴奋到极点的阿K显然目空一切了,他把这条街道当作自己的舞台,在这舞台上肆无忌惮地上演着自己独特的原创艺术。

阿K的确喜欢音乐,每每听到大街上传来舞曲之类的音乐声,就会情不自禁地随着节奏动起来。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广场上每天下午都会聚集很多人跳广场舞、扭大秧歌、做健美操等。广场变成了阿K的天堂,他早早地来到广场,帮人家搬好音箱、锣鼓等。他总会乘别人不注意,拿起鼓槌猛敲几下鼓,然后笑嘻嘻地环顾一遍四周的人。下午时分,等到广场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时,他忙乎着跑进每一个跳舞的队伍里,催促着大家,赶快开始跳啊!

广场中间有一条马路横穿,川流不息的人群被分割在广场两边,人们在各种音乐的轰鸣中载歌载舞,既锻炼了身体,也愉悦了心情。一直处于忙碌状态的阿K一会儿跑到上广场,一会儿跑到下广场。他要钻进每一个娱乐的圈子里扭动一会儿,有时候会在唱歌的圈子里突然间抢过人家的话筒瞎吼几句,然后把话筒撂下跑掉。他从来不骂人不打人,大家都说阿K很善良。所以他偶尔的恶作剧,大家都能原谅,没有人会计较,相反,大家被他逗得很开心。他走路时嘴里不停地唱着那么两句,尽管吐字含糊不清,但是那旋律大家都知道,每到一个场合他都会唱这几句,有人说,他逮住这几句就不放了。

他不停地像跑龙套一样在每个圈子里跑着。他的衣服早就湿透了,额头被他脏兮兮的手擦得满是黑道道。大家见他渴了,有的人将自己喝了半瓶的饮料递过去,他一把接过去,头一抬一口气喝完,然后随手把饮料瓶向后一抛,径直向前走着。这动作很潇洒,有人说跟他的名字一样潇洒。

一次他拿着一副塑料手铐,戴着一副墨镜过来,没等别人问他什么,他就说自己是便衣警察。他说今天要去后街上抓一个贩毒的,还说这个毒贩身上背着一百斤鸦片正在叫卖。有人故意逗他,鸦片又不是毒,为什么要抓人家?他眼睛一瞪说,谁说鸦片不是毒?鸦片就是毒,人吃了鸦片就中毒了,中毒了就打人、偷人、抢人、杀人。他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后,又说自己今天受刺激了,刚才三个老婆姨平白无故把他压住打了一顿,他现在心里接受不了,他要自杀。他拿出一根细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瞅着大家。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他假装威胁大家说,你们再不救我,我就自杀。有人说就不救。他一个人睡在地上,头一歪装作死去了。他微睁着眼睛斜着看看大家,赶紧再闭住。有人过去拉他一把说,我来救你。他站起来双手作揖说,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向着人群探出鼻子深吸几下说,怎么闻见生人气?是不是来了外星人?他弹簧一样地跳起来冲进人群,把鼻子靠近几个人的脸部闻着,口里不停地说闻见了生人气。人群中有人大声对阿K说,你抓几个外星人让我们开开眼界啊。阿K就地连跳三下,口中念念有词,学着巫神的腔调手舞足蹈地转着圈儿。他猛一停,抬头望天,喊着,外星人,我闻见你的生人气了,你赶快出来。

这一举动让人联想到天问。他声嘶力竭地对天喊着,希望真的有外星人从天而降,好给大家有个交代。

有一段时间大家没有见到阿K的身影,各种猜测相互传递着。最多的说法是,他前些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被几个练胆的二道毛后生练死了。阿K的消失,似乎减少了很多人的生活情趣,使得这个小镇缺了点什么。其实阿K并没有真正消失,他是因感冒在家养了几天病。在很多人眼里,阿K是一成不变的,不会生病,不会玩失踪,也不会老去,永远都是流着鼻涕乐呵呵的样子。

阿K重新走上街头的那一天,有人专门给他买了一瓶啤酒,阿K头一仰就咕噜噜喝下肚。不胜酒力的阿K风风火火地走过半条街后,有点醉了。他摇摇晃晃地栽进一家卖衣服的店内,睡在地上起不来。店家扶他起来坐在凳子上,他含糊不清地没完没了地说着。他几次要站起来,可是身体像抽了筋,立不起来。围观的人拥进店里,店家怕有人偷走东西,就把阿K拉到街道上不管了。阿K斜靠在墙上瘫坐着,口中吐出的污物弄了一身。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说阿K的家人为什么不来把他带回去。知情人说似乎阿K的母亲也是憨憨,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能照顾阿K。有心生怜悯的人买来苏打水和纯牛奶让阿K喝,说是喝了这些能解酒。阿K手一挡,把水打翻在地。他口里一直不停地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最后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他走了。认识的人说这个男人是阿K的叔叔。

阿K喜欢到城里城外的庙会去赶红火。城南的龙王庙庙会要唱三天三夜大戏,头一天晚上挂灯,戏台前人山人海,戏台上大幕拉着。开演前,坐在两侧的二胡、唢呐、木鱼等演奏者,好像在调试自己的乐器,实际是专门弄出点声音吊观众的胃口。看场子的那个老男人嘴里叼着烟,背着手、吊着脸在台子上来回走着,像是巡逻。阿K不在台前,他在戏台的一侧掀起帆布偷看里面。他的口水浸湿了靠近下巴的帆布,他已经站了有半个多小时了。这时他的后脑勺被猛击一掌,转头一看是看场子的那个人。阿K赶快退出来,看着这个人。看场子的用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滚。阿K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阿K站在人群中,对身边的人说,他安排了公安局的人来抓那个看场子的。那个看场子的依旧在台子上来回走着,时不时用指头指着台下调皮的小孩,恶狠狠地说,别吵闹。

大幕拉开了,一群穿着戏服的人喊叫着出场了。阿K有点激动,他大喊着好看好看,引得周围的人大笑。阿K很兴奋,他跳着说杀杀杀,让手握长枪的戏子去杀掉看场子的那个人。

他告诉身边的人说,这是他安排的公安局的人,化装成唱戏的人专门来杀看场子的那个人。

戏演到高潮,看场子的那个人生硬地闯到台上,这让大家很反感。这时阿K冲到台上,朝着那个人就是一拳。演戏的人停了下来,伴奏的人也停了下来。台子上的阿K夺过一名演戏人手中的木刀向看场子的那人砍去。那人抱着头跑到幕后,阿K追过去不依不饶地骂着。其他人抱住阿K,把他送出戏棚。戏继续演着,很多观众无心看戏,只是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一幕。

这让很多熟悉阿K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愤怒,见到他会骂人打人。

戏演完了,戏场里的人就要散尽。阿K在戏场里捡到一只鞋,他来到戏台跟前,头枕在鞋子上准备睡觉。睡前他告诉收摊的人说,公安局局长安排他今晚在这里值班。半夜里下雨了,被雨水淋湿的阿K觉得有点冷,他悄悄来到台上的大幕后,将一件挂在铁丝上的戏袍取下穿上,然后一口气跑回城里。第二天,他穿着这件红红绿绿的戏袍走在大街上。

他站在十字街上,被围观的人围住了。他在人群中开始兴奋了,流着口水大声嚷着闪开闪开,围观的人没有闪开。他一挥手说杀杀杀,便掀起戏袍衣襟一甩,屈腿向前做出冲锋状,一动不动地停顿几秒,固定这个亮相的姿势。然后收回双腿站立着说,把那个看场子的人拉上来,杀杀杀。大家都知道他心里没原谅昨晚那个打他的看场子的人。

这时来了几个人把他按倒在地,把他身上那件戏袍扒下拿走了。阿K站起来说,他现在是便衣警察了,他要出去办一个大案,随即便穿过人群,乐呵呵地向前街走去。

阿K喜欢当警察,总是以“警察”的身份出现。他几乎在每一个公众场合都会反复强调自己是警察,渴望从别人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到对自己身份的信任和热捧。他喜欢警察这个职业的理由也被人们渐渐知晓。原来阿K的爸爸曾是一名警察,二十多年前,在一次追捕罪犯时,死死抱住罪犯,一起从山上滚到沟底,双双被摔死。那时,阿K三岁了,刚刚有了点记忆。公安局的领导到他家慰问时拍着他的肩膀说,长大了当一名像你爸爸一样的警察。于是这个理想,在他幼小的心中早早就生根发芽了。

至于阿K究竟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相对靠谱的一种说法是,他爸爸牺牲后,他的母亲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此后他也受到了刺激,渐渐就变成这样了。如果这种说法准确,那么,这个家庭的悲剧则被他平日里的乐呵呵掩饰得相当完美。

阿K不愿意让世界把自己边缘化,因此他力图让自己融入社会,以一个虚假的身份证明自己不是闲杂人员。事实是,他本来就没有被闲置,他每天出现在大街上的身影给大家带来很多欢乐,尽管这种欢乐叠加在他内心的苦痛之上。而且,我们谁又能做到他的坦然和从容呢?

很多人很多事将会被遗忘,而阿K将会被记住。他一直在人群之中重复着自己是“警察”的宣言,偶尔会有恶作剧,但是他是善良的,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他生活在这座城市,几条大街便是他人生的大舞台。他并没有璀璨的人生,却能真性情地一次次乐呵呵地从人群中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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