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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朝政更替(第1页)

到了十月中旬,郑德昌一行人终于在一个凌晨,回到了泗王庙码头,这个时间正好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光光的脑袋和脑壳上的瓜皮帽。头天夜里下了一场持久的雨,整个河街都是湿润润的,清寂的河街被一缕缕袅袅升腾的白雾遮住了,白雾很快向河面上弥漫开来。顷刻间,河面与天穹连成一体,迷迷蒙蒙,混混沌沌。

盐店街豆腐作坊的老杜起早去码头挑水,他挑着水桶睡眼惺忪地摸索着走到码头,猛然间看到几个身影从一条小木帆船上走了下来。挑水老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拍了拍头,定下神来,看清下船人走在头里的正是郑老板,不由大惊失色,跌倒在地,肩上的两只水桶被摔出老远。郑德昌哈哈一笑,躬身扶起老杜问:“老杜你还没睡醒呢,是不是?”

老杜并不是惊奇郑德昌这么早回来了,而是郑德昌头上没有了那条整洁油光的辫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瓜皮帽。老杜缓过气来,猛地又疑惑道:“郑老板您这是咋啦?”德昌尴尬地解释说:“我这是剃头、剃头了嘛。”

郑德昌的辫子被剪的消息像一声惊雷,震惊了河街。一群人将天汉茶庄团团围住,眼睛发直,似乎都不认识他。雨荷见了他哭出声来,紧接着出来的老夫人见了儿子光秃秃的头刮得白又净,疑惑地问:“儿啊,你这是咋了?”

郑老爷在河街的口碑极好,极受尊重,被剪掉了辫子的老爷,没有了一点儒商的斯文,光头裸露在肃冷的晨风中。到了晌午,贾学正召集茶商东家商讨他的失德之举,一致认为他剪掉了辫子,破了大清规矩,有损商会声誉。茶商们都愤愤不平地要求对他进行惩戒,在贾学正领头下,一起来到了天汉茶庄。贾学正首先发问:“你连祖宗都不认了?”郑德昌无言以对,只好重复军官的话说:“祖宗只给了发肤,没有给辫子。”谢成才不解地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嘛,剪了辫子总得有个说法吧!”德昌说:“大清被推翻了,新政府要我们‘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你让我咋选?我只不过比你们早剃几天,你们也将和我一样。”

听了此话,各位茶商面面相觑。太阳还是那样的太阳,河街还是那样的河街,日子依旧还是那样的日子。德昌没有了辫子拖着,茶商们感觉他似乎不是男人了。贾学正下意识用手也在后脑壳上摸摸,摸得一脸的困惑和担忧,就往天上一瞅,立即叫喊说:“快看啊,天上彩虹倒挂了!”人们全举了头往天上看,天上果然出现了一道彩色光带,光带红绿双色,如同公母,弓背朝下。过去的经验里,天上的彩虹却是七彩,弓背朝天,两端向地。反弓向天的双色彩虹众人没有见过,以为是眼睛看错了;再往天上看时,那彩带两端发白,白得炫目耀眼。

郑德昌立于院中,也抬头看天,正在西南的山脊之上,弯弯的一条光带,形似满弓,红绿两色,一明一暗,外侧鲜艳明亮,明者为虹,内侧稍暗凝重,暗者为霓。霓虹倒悬在西南天边,远看去就像是由两条彩带复合缠绕一起,反弓向上与明晃晃的太阳相对,如天弓射日之状。

这时,似乎河街上也有人发现了天空的异象,这诡异之兆让河街人充满了惊惧,立时流言四起。各位茶商也被诡异的天象所惑,四散而去。这样的异象持续了半个时辰,天空又恢复如常。当天夜里,悟玄道长竟然在自己厢房里登仙而去,大弟子觉修发现他时,道长肃穆端坐,沉稳如松。

武昌起义成功后,陕西的革命党人闻讯起义,起义军成立秦陇复汉军政府,推举张凤翙为都督。西安光复后,紫阳哥老会闻讯,率二百余人夜袭县城,逮捕了县令薛祥信,处死团练张凤翼,开监释囚,宣布反正。同时组织了“剪辫队”,拿着锋利的剪刀,走街串巷,看见男人的辫子抓着便剪。人们才大梦方醒地议论说:世道真是变了。

闹腾了一阵子后,为巩固革命成果,反正军决定要彻底革除“辫子”这个遗老残余。第一个被反正军强行剪去辫子的是荣盛茶行老会长银鸿坤。

银老爷子的脑后长年垂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长辫,虽被银九月败家之举气得卧床几月,但老爷子饮食讲究,养生得道,很快恢复如常,头发依然无一杂色。银老爷早晨上街喝羊油茶雷打不动。羊油茶自古为山城名吃,用羊油、面粉、核桃仁、花生仁、芝麻为主料,再加上花椒、草果、茴香、豆蔻、葱、姜、蒜混合碾碎的佐料,搅和水煮,酱黄色透明糊状,油香味鲜,香气扑鼻。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油茶,毛孔舒张,一头微汗,一天的精神就有了。羊油茶深含养生之道,有养心益肾、健脾润肠的功效,所以民间又叫“暖肚汤”。如果佐上馓子同食,风味更佳。

银鸿坤自从担任了茶商会长,对吃喝更为讲究。他以为,古人将吃喝称为“饮食”,说明饮在先而食在后。因此,银老爷的早点必定是先“饮”。先喝暖肚汤,再喝红茶。每日银老爷子早起后,女佣就会端出四个小盘上桌,里边分别装着馓子、腌萝卜条、醋泡大蒜、鼓气馍,另有一壶红茶。然后将从禹记油茶铺端来的油茶倒进大碗里。这时,银老爷子就会坐在桌旁,眯着眼,有滋有味地啃鼓气馍,吃腌萝卜条、大蒜,然后沿着碗边一口一口将羊油茶喝到肚里,暖暖的一股热气就起来了。

银老爷子非常讲究羊油茶的吃法。将茶块用刀刮成细面,再用冷水搅拌均匀,细火慢熬。这样熬出的羊油茶才出味,黏稠没有疙瘩。这日早上,银老爷像往常一样,将几根腌萝卜条塞进口里,开了胃,端起油茶喝了一口,感到不对味,仔细一看,油茶糊汤里有细粒状的疙瘩,且拌有夹生味道,显然是为了节省时间,用开水融化羊油茶块所致,这偷工怠慢之举令银老爷十分生气。早些年,禹记油茶铺的回民禹老板还只是银家荣盛茶坊的一名伙计,银家待他不薄。听说禹家婆娘会煮油茶,银老板垫资为禹家在河街谋得一块立足之地,搭一窝棚,挂起了“禹记油茶铺”的幌子。禹家婆娘勤快,生意实诚,油茶铺的生意很快红火起来。为报恩,油茶铺开张的头两年,禹老板每天大早雷打不动地给银老板免费送油茶。第三年就不行了,禹老板说人手紧,让银家派伙计去取。银老板想,这也在理,喝了不要钱的油茶,还让人送,实在说不过去。伙计每次去端油茶时,都要掏出几枚钱,说一句“这是银老爷子给的”,禹老板也不拒绝。

这样,禹老板与银老板的情意就明显地淡了。但是,禹老板卖给银老爷的油茶还是不掺假不少工序的。没想到,今日禹老板竟然……银老爷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他要亲自与禹老板论个明白。天刚亮,街上的人不多。银老爷一出街口就感到不对劲,几个留着细长辫的商人模样的人被背着长枪的反正军拦住了。银老爷吓出了一身冷汗,反身刚想溜,身后响起了一声吼:“站住!”

银老爷被关进了西关常平粮仓一间仓库里。银老爷进来时,仓库里已挤满了人,哭喊声一片。有人喊道:“哎哟,今早起床,算是撞鬼了啦。”

银老爷一阵心慌,眼前一黑,昏倒了。

反正军让抓到的“长辫子”一溜地站在衙署前,然后让这些人低着头,后脑勺的长辫子甩在身子前面,挂起了一排。每个长辫子身后都站着一个手拿剪刀的反正军。一个高个子反正军站在台阶上说了几句话后,只听一阵剪发声,一溜长辫就不见了。

银老爷昏倒在仓库里,没能押往衙署,算是保住了一张老脸。醒来时,手习惯性地往脑后一摸,那条朝夕相处的长辫子已没有了。辫子是反正军剪掉的,后脑勺上的头发也被剪得长一茬短一茬的,银老爷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头撞在了仓库的石墙上,“砰”的一声,顿时鲜血四溅。为保住脸面,固执的银老爷舍生取义,命丧黄泉。

人活七十古来稀,银老爷活够了七十一,本是高寿,为喜丧,自然要大办丧事。按紫阳的习俗,一般百姓人家,老人去世最多只能停灵两天。

但像荣盛茶行这样的大户人家,老大人仙逝,至少要停灵三日两夜,做一夜道场。经过烧落气钱、穿老衣、洗澡、下榻、入棺、设灵堂、办夜场、做道场、请八抬、看阴地、破土挖井等程序,然后才能下葬。夜场当晚,还有吹鼓手、打丧鼓的和主家孝子守夜,同时还要进行叫饭、奠酒、清棺、掩殓、出柩、捆丧等仪式。眼下紫阳刚刚反正光复,反正军十分警惕聚众闹事,大街小巷都有人暗中监视,并颁布了许多禁令。比如不准聚众说笑,不准夜间串门,不准大声喧哗,等等。这样,荣盛茶行的丧事就得从简。银九月和贾学正一阵商议,决定闭门发丧。她派人悄悄地请来了真人宫的道士在院内摆台做一夜道场,勉强停灵三日两夜,灵柩顺利下葬。

过了几日,郑德昌再次见到贾学正时,见他戴的瓜皮帽下也是光头,就问:“贾会长,你也剪了?”贾学正尴尬地哼了哼就离开了。

改朝换代,总统继位,地方官吏重组,各地衙门换将,陕西省裁撤了陕安道兴安府紫阳县,将整个陕南各县划归为汉中道。连东来书院也改成了县立高等小学堂。

东来书院原名叫仙峰书院,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由邑令张志超创建。书院主要研习四书五经、八股文、试帖诗等内容,聘请学识渊博的名流学者讲学,地方官员也为诸生授课。道光二年(1822)知县张琛修缮书院,更名为东来书院。道光十五年(1835),浙江人陈仅调任紫阳“署县事”,个人捐资购买民房十余间,设置书院讲堂,以读书明理,教化乡里,淳化民风。陈仅调离紫阳后,写下了“神峰回首寒云黯,好在东山旧讲堂”的诗句,对东来书院给予褒赞。

书院改成了学堂,要求提倡新学,可没有教材,于是名称换了,学生还是那些学生,所授内容还是那些内容。郑德昌的儿子郑乾文,常季清的儿子常家承,贾学正的儿子银海林,都在这个学堂。按照新学的要求,他们也都剪掉了辫子,留成了光头,每人戴一顶六瓣缝线瓜皮帽。他们每天离开家到学堂溜达一圈,来回穿梭在老城的巷子里,一路行走,那斑斑驳驳裸露着的砖墙,青黑深邃。几株小草坚韧地从墙缝中挣扎着出来,讲述着小巷模糊不清的、悠远的历史。走在巷子里,清风拂面,顿时会生出一种恍惚来。这里的男人们除了光着脑袋,依然穿着长袍;女子不再裹脚,依然衣裙摇曳。郑乾文和常家承高兴地唱着先生刚教唱的一首《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蹦蹦跳跳地回家。

郑德昌早已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听他们唱着歌,便问郑乾文道:“你晓得沧浪吗?”乾文答:“先生说沧浪是汉江,就是码头边的江水呢。”德昌又问:“这歌意思明白吗?”乾文回道:“先生说,长大了就明白了。”一旁的家承却说:“意思是汉江的水清啊,洗洗我的帽缨子;汉江的水混浊啊,洗洗我的脚丫子。”德昌高兴地笑着说:“家承说得对,说明你上课用心了。”

这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回答,引起了郑德昌无尽的联想。郑乾文和常家承三岁时便进了私塾。常家承听先生念《三字经》,甚觉好玩,暗诵之,即会。回家在茶馆里为茶客们高声朗诵《三字经》,抑扬顿挫,竟然一字不差。而郑乾文背书三天,也仅仅会两句,再无下文。自此,乾文背书总是在鬼哭狼嚎声中进行。每当夜深人静时,夫人雨荷拿着尺子让乾文背书,背错一字打一尺子。每打一尺子,乾文都要夸张地大声叫唤。后来,乾文背书不是错一字两字,而是错字连篇。雨荷夫人每向乾文打一尺子,秋菊都要落泪。有时,趁雨荷夫人扬起尺子时,秋菊争着伸手,替乾文挨打。这还不说,乾文上学后,还爱上了抽烟袋。

乾文三岁时与私塾先生见面的第一天,刚念上“人之初,性本善”,就大哭大叫起来:“我头疼哦,一疼就是一天一夜,吃啥药都不见效。”福源大烟馆的赖老板晓得后,就私下让人推荐自己烟馆里的汤药试试。病急乱投医,王妈让少爷喝了小单方汤药两勺,少爷即刻就不疼不闹了。尔后,只要见到书,少爷就喊头疼;少爷头疼了,王妈就托人悄悄去福源大烟馆买药。郑家上下做梦也想不到,少爷所喝的小单方,是福源烟馆的烟汤。

紫阳城里除了烟馆,还有一种特殊的小店,专门卖烟汤。抽大烟的瘾君子用烟纸把烟土里的烟淋出去之后,纸上多少还带一点烟,叫烟淋纸,有钱人便将它扔了。而捡破烂的人将这种烟淋纸又捡来,卖给小店掌柜的。掌柜的一看纸上还有些烟土,花上一两枚小钱买了这种烟淋纸,用半壶水把纸上的烟熬到水里,壶里的水就煮成烟汤了。

福源是紫阳城有名的烟馆,是不经营烟汤的。说穿了,是福源的赖老板为郑家少爷专门开设的。郑乾文的身体算是彻底被福源烟馆给毁了,越来越羸弱。老夫人便请来济生堂的陈孔洲老先生。孔洲先生拿脉问诊后说:“给他弄点胎盘。”老夫人惊异道:“您让他吃胎盘?”孔洲先生说:“嗯,胎盘,要新鲜的胎盘。”老夫人问:“产妇都忌讳胎盘外流,咋给他弄来?”孔洲先生说:“只要夫人同意,我来给他弄。”

老夫人明白胎盘在中医里叫“紫河车”,民间将其作为一味气血双补的良药,具有温肾、益精、补气、养血功效。据传秦始皇为了长生不老,也曾吃过胎盘来延年益寿。没过几天,陈老先生果然亲自送来了一个胎盘。为了不走漏风声,老夫人准备亲自处理,问:“做新鲜的?”孔洲先生说:“嗯,药效更好,就是腥味重。不过,我还预备了一个,等胎盘干了以后,将它磨成粉,让少爷服下,必定药到病除!”老夫人说:“多谢先生用心了,只是按照习俗,谁家也不愿意让这胎盘流落他人之口,这样对人家孩子不好。”孔洲先生说:“医生眼里只有药,没有伦常,治病救人是大道!”老夫人觉得先生说得有理,就按孔洲先生的法子做好给乾文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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