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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德昌认子(第1页)

郑老爷被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抬进天汉茶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后晌了。郑老爷被水生和凤羽搀扶出厢房的时候,艾草正全神贯注地看苦茶用铜碾为老爷碾药。阳光照在艾草身上,使她沐浴在一片金黄里。

苦茶坐在条凳上,双脚踩着金色轮轴,动作熟练地蹬来蹬去。

艾草扫了苦茶一眼,她的目光在迷蒙中显得十分悠远。淡淡的草药气息从药碾中朝外散发,令她陶醉其间,同时也熏得老爷禁不住咳嗽了一声。艾草和苦茶同时扭了脸。老爷清楚地听到苦茶屁股下的条凳紧张地响了一下。

古月月端来了草药,深褐色的药碗用草纸覆盖着。药汤的热气从空隙里溢出,悄无声息地消融在阳光里。古月月小心地穿过院子,缓步走至老爷身旁悄声说:“老爷,喝药了!”艾草走过来,对古月月说:“在院子外面咋能喝药?药属阴不能见天,你不懂还是忘了?”古月月愣了一下,大梦初醒般哎呀了一声,满脸愧疚。艾草见状对水生说:“快放屋里去!”水生接过药碗,谨慎地望了望老爷,转身端着药碗往屋里去。他脸上的表情没啥变化,但心里觉得老爷变成了路边没人关注的一兜枯草。

转眼到了茶季,郑老爷的病依然如故。一日,他躺在阳光下的躺椅上,微闭双目,病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苍白,青筋如一条条僵硬的蚯蚓盘绕在他的双手上,褐色老年斑已从脖颈延展到脸颊,透出了不可挽救的死亡气息。

苦茶又开始碾药,脚下响起的金属撞击声在那个寂寞的午后显得单调无聊。苦茶碾药时目光飘忽,思绪散乱。艾草天蓝色的旗袍恰到好处地绷在身上,惹得他的目光不住地追随。老爷突然睁开空洞又可怕的双目,盯着艾草,像追赶一段早逝的记忆,许久许久才茫然扭过头,看了一眼凤羽说:“你该穿旗袍了!”

老爷的话惊得凤羽一颤,因为在郑家穿旗袍是一种身份象征,夫人、少奶奶才能穿旗袍,下人丫鬟只穿衣裤。所以,凤羽怔了许久也没有明白老爷的意思。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在走廊里,光柱半明半暗,细长的影子投在老爷身上,使他全身似乎裂开了一道道无形的深壑。

王妈见艾草走了过来,便催促老爷说:“老爷,进屋喝药吧!”老爷睁开双目盯着苦茶说:“苦茶呀,碾药该在屋里,才能圈住药味!”苦茶停止了动作,发窘地望着老爷说:“干爹,我立马进屋。”艾草走过去恭敬地扶起老爷:“爷,是我让他挪到这里的!”老爷疑惑地望了望艾草,最后又盯住苦茶脚下那个药碾,布满寿斑的面颊痛苦地颤抖了一下。这时候,常管家缓步走了过来,站在老爷跟前,声音很细很低地禀告:“老爷,襄阳的茶商到了!”

郑老爷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又来了一个茶商,他很是烦躁地朝常管家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常管家尾随着走进厢房,扶老爷坐进太师椅。凤羽端来汤药,递给老爷。老爷被浓烈的苦涩气味熏得皱紧了眉头。他正准备喝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悻悻地对古月月说:“重熬!”说完把药碗递给了她,命令道:“倒掉!”

郑老爷艰难地把头放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对古月月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只要你一个人熬药,过了手的苦水我是不喝的!”水生征求似的回望了一眼艾草,对古月月说:“快去吧!”等古月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常管家又恭敬地面向老爷:“襄阳茶商已经来了!”老爷直起了腰,不耐烦地看了常管家一眼说:“来了就来了呗,你看着办吧!”

郑老爷重新又把后脑勺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房梁,谁也不理。其他人陆续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艾草,常管家依然没有走,看样子是有事要汇报。艾草看得出常管家是想用“沉默肃静”熬走自己,艾草愤愤地看了常管家一眼,然后走出了老爷充满暮气的卧房。

古月月这时候回到老爷的房里,老爷便提出他要亲自熬药。不一会儿,屋里有了淡淡的药香,墙角小泥炉上煎着药,药汁还没有沸腾,干枯的草药浮在水面还没有完全浸透。常管家说熬药这样的事情可以让下人来干,老爷不必亲自动手。老爷说,熬药是件安神养性的事,他不在乎喝那碗苦涩的药汤,他在乎熬药的过程,看着棕红的药汤缓慢地在砂锅里翻滚,不动声色地将草的精气神熬出来,渐渐地变稠变浓,他的心似乎也随之静下来了。

老爷说着用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茶,喝白茶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茶的香气和中药的香气浸润着老爷的厦屋,也浸润着他的心绪。

天井院子里显得很静,太阳徐徐落下,几只雀儿还没有离开那丛蓬勃的凤尾竹,婉转的啼声让艾草舒心不少,当她从那压抑的氛围中走出来,心仿佛被阳光洗涤了一回,变得明静又清朗。她看到凤羽站在院子里,目光四处搜索,便没有去找苦茶,而是走进一片竹林,故作清闲地哼起了《五更香》的调子:

四更里来四炷香,情哥哥儿来到牙床上;娘问女儿什么东西响?

哎呀奴的妈,哎呀奴的娘,

怀春的猫儿舔米汤。

……

艾草优美的唱腔终于感染了不远处的苦茶。苦茶微闭双目,开始击打节拍。他神情怡然,脚下的药碾撞击金属的声音也显得十分陶醉……突然,艾草的哼唱声戛然而止,让陶醉着的苦茶很扫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眼,恰好看见常管家领着一个陌生人穿过月亮门向老爷的卧房走去。

夜幕已经降临,苦茶仍在低头碾药,那单调乏味的碾药声缓冲着天井院子里的宁静。艾草走到苦茶身边问:“那人是襄阳的茶商?”苦茶木讷地望了艾草一眼,弯腰朝碾槽里添了一把草药,说:“是来做买卖的。可常管家为啥要避开你呢?”艾草顿觉失望又十分不满道:“老爷在我背后杵着呢,我能上台面?”

暮色渐浓,突然起了一阵风,竹叶如天女散花般飘落。古月月又一次端起熬好的汤药,步子谨慎地从他们身旁走过,留下一片苦涩。

艾草对苦茶说:“老爷是唯恐有人在他身后做手脚,连我都不相信,只信管家!”

苦茶停止了碾药,小心地拣去飘落在碾槽内的竹叶,呸呸地朝药碾里吐口水。艾草见状责问苦茶:“你这是干啥?”苦茶说:“我这是恨,恨他们不把你当人看呢。”艾草很不悦地说:“你是他的干儿,咋能做没良心的事!”苦茶勾着头说:“没人晓得,怕啥?再说,干儿毕竟隔了一层。干爹疑心重,原来只相信太夫人,太夫人不在了就只相信老用人!常管家在郑家几十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自然也会信他!”艾草失望地说:“我还不如一个丫头!”苦茶仰脸看了看艾草说:“管家也不一定终身被信任!你若能为郑家传宗接代,你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干爹百年之后,你不就是郑家的主人了?”艾草遗憾地道:“茶魁还小也不正常,咋……”苦茶压低声说:“可以找人帮忙啊?”帮忙?艾草瞪大了眼睛:“亏你想得出来!”苦茶反问道:“你真等着被欺负?”话语里充满了揶揄。艾草轻轻擂了苦茶一拳:“你让我偷人啊?你也太坏了!”苦茶越发嬉皮笑脸地说:“只是出个主意嘛,真不愿你被猪拱呢!”艾草立马斥骂道:“你个坏怂,好粗俗。”

苦茶望着艾草说:“话丑理端,有啥粗俗的?”艾草叹了一口气,红着脸问:“你敢吗?”苦茶挑衅地说:“有啥不敢的!只是这事要你情我愿!”艾草又轻轻擂了苦茶一拳,娇嗔道:“没想到你城府这么深,一肚子坏水!

按辈分,我得喊你叔呢!”苦茶怂恿道:“出了五服的叔侄辈,不违祖制呢!”艾草不解地问:“想不到你竟然还想得这么深啊?”苦茶说:“那是你没认真想!”艾草突然瞪大了眼睛,豁然明白了苦茶的意图,问:“你想?”苦茶盯着艾草的脸表白说:“一个正常男人咋不想?你不想?”艾草没有回答,但脸很烫,突然觉得自己像药碾一样正被苦茶来回碾压着。

苦茶继续碾药,很轻很轻,那时候万物沉浸在夜色里,偌大的后院显得很静。两个人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紧迫而短促,互望了一眼,目光如闪电相撞,迅速粘在一起……

这时候,常管家领着那个茶商从老爷卧房中走了出来。茶商一身长衫礼帽,三十多岁。常管家看向艾草,对茶商介绍说:“这是少奶奶!”茶商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艾草,充满了欣赏。自己和苦茶的暧昧刚进入动情处,突然被这两个家伙给搅了,艾草觉得很扫兴。她恨恨地拉着常管家到背处,没好气地说:“你带他见我干啥?”常管家解释说:“人家给少奶奶带来了汉口绸料,不见见你,不是失礼了吗?”

艾草问:“汉口有啥绸料?苏杭的还差不多!”常管家内行地说:“湖北和四川的柞蚕丝绸天下第一,连上海罗纱都是以它为原料的!”艾草不耐烦地说:“你替我领情就是了,犯不着见面唠叨!还有啥事?”常管家说:“请少奶奶合适的时候到老爷面前讲几句好话!”艾草警惕地推托说:“生意的事,我不管!老爷病了,你多操心哟!”常管家说:“那是自然的,何况这些生意都是老爷亲自敲定的!”艾草知道常管家一直没有把自己当主人,很不是滋味,便拉长腔调提醒常管家:“是呀,将来老爷千秋之后,这天汉茶庄还是要常管家来打理呢!”常管家脸色一沉,转了笑脸说:“如果少奶奶做主,只要不嫌弃,我定为少奶奶竭尽全力!”言毕,扭身给那个客商打了个手势,二人顺着小径,越过游手通廊朝前院客房走去。艾草看着茶商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夜色愈加深沉,前院传来了伙计们打烊的上门声,显得悠远又慵懒。

苦茶终于碾完药,从药碾上下来,走到艾草身边悄声说:“千万莫让老爷晓得了,不然吃不了兜着走!”艾草说:“你个熊样,还没开始,你就怕了?你不是说他是一个没用的老头吗?”苦茶说:“可不晓得为啥,一看到干爹我就虚!”“那是你做贼心虚。”艾草说完又亲昵地问苦茶:要不今晚……?”没想到苦茶摇头说:“今晚不行,以后吧!”艾草不解地瞪大一双秀眼问:“为啥?你真怕了?”苦茶面显难色地说:“今夜我不当值,回去就出不来了!”艾草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你该不是哄我耍的吧?”苦茶保证道:“我哄你干啥?你没有看出来真正哄你的是常管家?他利用老爷的信任,与茶商合伙赚你们的钱!”艾草吃惊地说:“他咋会?”苦茶说:“他让茶商给你们送丝绸,目的是让你帮忙说话,让老爷降低茶价,然后他们从中分成!”艾草摇摇头,不相信地说,“不会!几十年了,他都没这心思,老了还做傻事?”苦茶说:“这正是他的精明之处。你想想,原来有老爷在,他有心也不敢,可是现在,老爷病了,他开始做主了。”艾草犯疑地问:“你咋晓得?”苦茶说:“信不信由你!茶商就在客房,你问他好了!何况那茶商对你色眯眯的,只要你问,他会给你说实话的!”说完,扭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说:“如果我说的不假,你可要好好谢我哦!”

艾草尽管当上了少奶奶,可老爷认定她的身份还是丫头。这便罢了,常管家也对她指手画脚,这是艾草绝不能容忍的。郑老爷双目睿智,他的眼神具有锐不可当的穿透力,早就从艾草那闪烁不定欲盖弥彰的目光里猜透了她的心思。当然,艾草在用心体会老爷这种穿透力与洞察力的同时,每时每刻也在积蓄反抗的力量,寻找反击的机会。

常季清陪茶商吃过晚饭的时候,天已大黑。他对茶商说自己有早起早睡的习惯,说完就步履蹒跚地走了。回到客房,茶商从杂乱的盐包里拖出一个油纸包裹,在夜色中摸出那支勃朗宁M1900型短枪,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用毛巾把短枪擦干净,放进后腰里,悄悄来到郑德昌的书房前,推开门。郑老爷依然独自一人躺在摇椅里,睁开眼招呼说:“你来了!”口气像是早知道茶商会来似的。茶商长得文弱,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憔悴和苍白,只是在他疲惫的目光里依稀可见一种少有的锐利和从容。他不可能知道,此时的郑德昌正深陷在极度矛盾纠结的痛苦里不能自拔。茶商关上门,没等德昌继续开口,一只黑黝黝、冷冰冰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门。茶商眼睛环视着房间,看到桌上的茶碗里正冒着热气,显然德昌正在品工夫茶。他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德昌的脸,嘲弄道:“怕死吗?”德昌说:“岂止是怕死,生老病死都怕。”茶商用枪抵着他说:“那再给你一次机会喝最后一杯茶,权当给你喝壮行酒。”德昌端起茶碗,泰然自若地仰靠在摇椅上,继续品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慌,似乎不是置身于枪口下,而是置身于无人之境。德昌喝了一口,放下。茶商的枪没有响,响起的是他冷冷的声音:“你不怕死?”德昌淡淡地说:“当生则生,当死则死,生老病死,有谁因为怕就躲开了?一切自有命数。”茶商坐下来把枪放到茶几上,说:“我给你机会,容你选择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会杀你?答对了我免你一死,答错了你也死个明白。”德昌说:“你不缺杀我的心,缺一个杀了我还不影响你愧疚的理由。如果我说料到了,你就用开枪证明我判断的错;如果我说没料到,你就用开枪证明我撒谎的错。无论我咋选择,你都能杀我。唐尚,你到底是我的种,有心机也有智慧。”茶商沉默了,伸手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认得我?”德昌略带忏悔地说:“当然,第一面见你,就认出了,只是看破不说破。我知道,你是为你娘而来。人一生有时是身不由己,有时是求而不得;不是每对眷侣都能白头到老,有些人是人海中的萍水相逢,还有些人是你不能释怀的伤痛。”说着说着,德昌已经泪流满面,他泣不成声地继续道:“我和你娘就是那段伤痛。她不是一个能用金银珠宝感化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奢求结果的女人。”

唐尚开始抽自己随身带的雪茄,一团一团的烟雾从他口中吐出,随着烟雾的升腾、飘散,房间里的气氛也在发生着微妙变化,似乎缓和了,似乎离真相更近了。此时此刻,面对一脸憔悴的男人,唐尚才发觉:不是郑德昌没有担当,而是娘生活的境界太高。在拥有和放弃的选择里,她选择了放弃而已。但他还是鄙夷地说道:“这就是你不地道的地方,明知不可为却为之。你败坏了风气,毁掉了声誉,从你身上哪还能找到一个男人应有的社会责任和道义,你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德昌说:“我不是啥英雄,我很平庸,只是我现在不能死,我还有心愿未了。我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留下,继承经营茶庄;要么你离开回去,不蹚茶庄的浑水。”

唐尚拿起枪,从枪里退出两颗子弹放到茶几上,居高临下地说:“我来,不是来要你家产的。这两颗子弹本来是给你的,你留着。你了不了心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忘记你的过错,我要让你知道你永远亏欠一个人。你慢慢忏悔去吧,别指望我会原谅你。”德昌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唐尚说完,把枪收进后腰里,起身离去。临出门的时候,德昌递给唐尚一封信说:“麻烦你转给常管家。我死后,让他按信里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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