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录
福录是我们这一批小伙伴中最顽皮、最淘气的一个,不仅在外面淘,在家里也淘得要命,搞得他爹他娘经常拿他没办法。有一次,福录找他爹娘要钱买小人书,家里困难,他娘没有给他。第二天,趁着爹娘下地干活,福录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硬是从一个布包包里翻出了五块钱。福录自以为小心,没有想到很快就被他心细如发的老娘发现了。他娘问他:“翻柜子干什么?”福录理直气壮地说:“不给钱我就自己翻。”他娘问他:“拿了几块钱?”福录说:“就五块。”福录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他娘满院子追着他打。
福录还有更邪乎的事。有一次,他提上水桶去井边绞水,不小心把桶掉到了水井里。福录胆子大、有主意,就顺着辘轳绳下到了井里头自己捞水桶,那可是十几丈深的井啊!福录娘在厨房等了好半天,不见儿子把水绞上来,就放下手头的活来到井边,发现不见人、不见桶,就“福录!福录!”地大声喊,没有回声。福录娘急了,再一次对着井口大声喊“福录”,这才听见儿子在井里头回答了一声“哎”,这可把福录娘吓坏了,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井台边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福录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六叔和录常哥闻声赶到井边,弯下腰,大声招呼福录把水桶扣死在井绳上,把两只脚踩在水桶里,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井绳。他俩再用辘轳慢慢地把福录从井里绞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你说福录做事情邪乎不邪乎!
每一次村子里的娃娃们和礼村的娃娃“骂群架”,都少不了福录,福录“骂群架”是一把好手,嘴巴特别厉害。从此,福录的淘气就在村子里出了名。
润生
润生是我二爹的小儿子,我属虎,他属龙,小我两岁。我们两个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是堂兄弟,但是平时更像朋友,上学放学、赶集跟会,经常黏在一起玩。润生从小长得精神,浓眉大眼,身材高挑,两只大耳朵高高立着,更显出几分精神来。二娘手巧,虽然都是土布衣服,可是二娘给二哥同生、四弟润生做的衣服不仅合体,而且款式新颖,常常让我羡慕。那时候,最享受的就是在二娘家里吃油饼、吃凉粉。庄户人大多是用菜籽油烙油饼,可二娘用羊油烙的油饼更好吃。也许是知道我从小爱吃羊肉泡馍的缘故,每次二娘给润生烙羊油饼时,润生都会偷偷地给我拿一张。后来二娘也知道了我爱吃羊油饼,每一次烙油饼时,就会让润生叫上我一起去家里,给我和润生烙羊油饼吃。有一年学校放寒假,庄白大队要求各个村子排节目,参加大队统一组织的演出,生产队把排练节目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学生娃娃。其中有一个爷孙俩采用说快板的形式反映农村变化的节目,就是我和润生一起编、一起演的。我演爷爷,润生演孙子,我们俩一说一和地用快板叙说着刘家村这些年的新变化,很受村民们欢迎。我们兄弟俩演的爷孙俩,每一次都逗得村民们开怀大笑,特别是生荣哥看节目后爽朗的笑声,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后来我们俩的快板书去庄白村子演出时,同样受到欢迎。
……
我的小伙伴中,还有同乾、全录、林生、永录、勤录、文安、安平、鳖奔、林安、林福、安军等。在这些小玩伴的身边,又有他们的弟弟、侄子,一旦大家玩高兴了,一起疯疯闹闹的大小孩子会有二三十个人。
退休以后,每当想起家乡、想起童年的小伙伴,想起与小伙伴们一起说说笑笑、疯疯闹闹的快乐场景,心里总会涌动着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述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难忘的童年,难忘的童年小伙伴们!
七里桥古会
七里桥在我们刘家村的东南方向,大约有三里的路程。
从我们村子往东走一里到白家村,再往南走一里到桥西村,桥西村和七里桥村就隔了一条土沟,土沟上有一座土桥,叫七里桥,桥面宽展,能走人,能走大车。为什么叫七里桥?我没有具体考证,只知道七里桥距离法门寺有七里路,我分析这大概就是七里桥的由来。
过了七里桥往东走,不到一里就是七里桥村。桥西边的村子叫桥西村,按理说桥东面的就应该叫桥东村,可是七里桥村的人不这么叫,就叫七里桥村,似乎连这座土桥也是他们村子的。在当地,也有把七里桥村叫桥东王家村的,因为村子里大部分人姓王,但这样叫的少,没有七里桥村这么有名。
七里桥的古会在我老家很有名。之所以叫古会,是说这个会自古就有,很有些年头。小时候听我爷爷说,他听他的爷爷说过,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人记事起,就有了七里桥古会,可见历史久远。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七里桥古会的会址一开始是在七里桥的东西两侧,连桥西村这一边也热闹非凡,后来古会的会址慢慢地转移到了七里桥村。
每年二月二是龙抬头,十天以后就是七里桥古会。
大地封冻了一个冬天,土地开始变得松软,积雪也开始融化,一望无际的麦田地开始返青、发绿。庄户人脱去穿了一冬天的棉衣棉裤,换上了夹衣夹裤,顿时感到一身的轻松舒坦。
二月十二这天一大早,方圆十几里的老汉、老婆、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娃娃们,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有骑自行车的、坐马车、牛车的,坐架子车的,还有走路的,从四面八方赶往七里桥村。这一天附近农村学校也会放假,让学生娃娃们跟着大人去逛古会。
七里桥古会会期三天。每逢古会,扶风县秦腔剧团就在七里桥村口搭起戏台子,白天唱当地农民喜闻乐见的折子戏,就是各种本戏里面的精彩片段,晚上唱本戏,就是从头到尾唱完一个完整的戏剧故事。白天看折子戏的,大多是一些地里活不太忙、走得开的人,或者年龄大一点的老年人。到了傍晚,附近十里八乡一门心思忙庄稼活的青壮年人,才紧赶慢赶地往七里桥村走,去古会上看秦腔,把古会的人气搞得异常旺盛、火爆。
古会期间,扶风县新华书店在大戏台旁边摆起了书摊,卖国内各个出版社出版的新书,特别是农村学生娃娃们喜欢看的连环画通常摆在最醒目的位置。古会上叫卖各种风味小吃的生意人也沿街支起摊子,羊肉泡馍、臊子面、炸麻花、炸油糕、凉拌扁豆粉、热炒绿豆粉,还有卖甑糕的,等等。卖小吃的人嗓门大,扯起各种各样好听的叫卖声,引得许多爱吃小吃的人挤过来,花点钱过过嘴瘾。虽然庄户人平常日子过得拮据,真正逢集跟会,这点钱还是舍得花的。
在村子外头,耍猴、耍杂耍的也有好几家,他们敲锣打鼓,引来了许多人,把杂耍摊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四周的喝彩声、口哨声不断。
还有一些套圈的和用气枪打气球的,专赚小娃娃的钱。娃娃们在爹娘的陪伴下一旦套中了一个小玩意儿,高兴得一双小手啪啪啪地直拍,满脸的喜气。套不中的,自然垂头丧气,一脸的沮丧。
在七里桥村的东头,还有一个牲口交易市场,大人们在古会上看完戏,就会来到这里了解一下牲口的行情。爹每次跟会,都会从集市上抱回一只小猪娃,或者牵回一只小山羊,猪让娘和嫂子喂,喂大后拉到猪市上再卖掉,赚点钱,或者杀掉吃肉,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卖给村子里的人,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放小山羊就成了我的事,每天学校放学后,我就牵着小山羊到村子西边的沟边去放。待小山羊长大喂肥以后,直接卖掉,赚点钱,或者干脆杀掉吃羊肉,给一家人解解馋。记得有一年,我养了一年多的小山羊被杀掉了,与小山羊朝夕相处让我们彼此之间有了感情,看到爹毫不手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杀掉了小山羊,难过得我躲在一边偷偷地哭鼻子,甚至连娘端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肉泡馍我也不屑一顾,拒绝吃小山羊的肉。
没有上学前,每一年的七里桥古会我都会跟着爹或者娘一起去,那时候个头小,古会上人头攒动,我跟在爹后面,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总觉得古会上有看不完的热闹。上小学以后慢慢地不跟爹娘了,通常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去。一路上,我们嬉笑打闹,相互追赶,叽叽喳喳,好生热闹。到了古会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我们只能在大人们的腿缝缝中间穿来穿去,虽然行走艰难,却兴致不减,乐此不疲。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听秦腔、看杂耍、逛书摊,把想逛想看的地方逛个遍,看个够。
民以食为天,学生娃娃们逛古会目的很明确,除了看热闹,就是吃小吃、过嘴瘾,当爹娘的也会给自己的娃娃们一些零花钱,好让娃娃们走累了、逛乏了,自己去小吃摊上买点小吃解解馋。每一次去七里桥古会,大老远看见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我就忍不住地流口水。关中农村的生活清贫,一年到头吃不了两顿肉,自然很难抗拒羊肉泡馍的诱惑。七里桥古会上的羊肉泡馍,碗大、汤宽、汤煎,碗底是碎硬面“锅盔”,上面撒点羊肝羊血羊肺等羊杂碎,再搁上几大片不肥不腻、货真价实的羊肉片,浇上满满一碗羊肉汤,在羊肉汤上撒上点葱花,搁点油泼辣子,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泡馍就做好了。城里人把这种做法叫“水围城”,那个香、那个美气,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在古会上如果能美美地吃上一碗羊肉泡馍,那才真真正正地叫过瘾,叫解馋。直到我参加工作后到了西安才知道,七里桥古会上的羊肉泡馍,和西安“老孙家”的羊肉泡馍做法不一样,“老孙家”的羊肉泡馍汤曲、馍多,碗里头就几片片羊肉,差不多是干着吃。虽然“老孙家”的羊肉泡馍是西安城里的名吃,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味道还真没有七里桥古会上正宗地道的“水围城”羊肉泡馍好吃。
每一次逛古会,娘只给我三块钱。一碗羊肉泡馍两块五,吃了羊肉泡馍,就买不了连环画和小人书了。我站在卖羊肉泡馍的小摊边,心里好纠结好纠结,有时候也会咬咬牙、狠狠心,花五分钱吃一碗凉拌扁豆粉,花一毛钱吃块油糕或者麻花,就算解了馋。毕竟,那时候的农村娃娃们吃带荤腥食物的机会也非常少。剩下的两块八毛五,全在新华书店买成连环画和小人书,那才是我业余时间最喜欢看、又能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东西。
每一次去七里桥逛古会,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一天古会逛下来,就会感觉浑身很累很累,就是我们这些小娃娃,也要过个一半天才能缓过劲来。
逛七里桥古会,人多,开心,热闹,解馋。那一种热闹,那一种开心,直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活灵活现,让人难忘。
涝池里的欢声笑语
在我们刘家村的西边,紧挨着生杰叔家院墙外面的一条去南场的小路旁,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老家人习惯上把它叫涝池。涝池涝池,顾名思义,就是雨水充沛时,用来积攒雨水的一方池塘。
平日里,涝池的水虽然不甚清澈,却也池水碧绿,波光粼粼。小时候,夏日的夜晚,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会静静地坐在涝池边,或低头望着倒映在涝池水面上的一弯明月和满天星斗,聆听涝池边此起彼伏的蛙鸣;或抬头仰望浩渺的夜空,看银河、看北斗七星、看牛郎织女,妙趣横生,其乐融融。
记忆中,关中西府地区总体上干旱少雨,可在我刚刚上学那几年,却是天遂人愿、风调雨顺。老天爷总是会眷顾老百姓的期盼与感受,时而潇潇微雨,时而大雨倾盆,时而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地接连下上好几天的连阴雨,村子西边涝池里的水就会满满当当,一池清水波光粼粼,水波荡漾。偶尔还会看到几只野鸟在雨后的水面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到了冬天,几场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大雪之后,村子周边的庄稼地里银装素裹,满目洁白,一片银色世界。村民们把积雪用手推车、架子车一车一车地倒入涝池里,等到春暖花开,积雪悄悄消融,干渴了一个冬天的涝池,水位就会开始缓慢上涨,又成为一池清水,波光粼粼。
让娃娃们最为开心的是,一场大雨之后,天空没有完全放晴,雨水仍淅淅沥沥时,不甘寂寞的娃娃们,一个个头戴破草帽,身穿旧布衫,打着光脚板,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街道上,在水里泥里来回游荡。有时突发奇想,大家从家里取来铁锨,就地取土,把街道两侧低洼处的水流堵住,这时候从家家户户房顶上、院子里流出来的雨水就会越积越多,整个街道变成一片汪洋。娃娃们觉得雨水聚得差不多了,才会在堵水的地方挖开一道口子,看着滚滚水流哗啦哗啦地一路狂奔,流进村子西边的涝池里。接下来再堵,再放。那一种开心,那一种快乐,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让娃娃们最高兴的,是每年夏天在涝池里游泳戏水。特别是在三伏天,关中大地烈日炎炎,太阳就像个大火球,把地面烤得炙热滚烫,就连飘来荡去的风也变成了热的。到了中午,娃娃们一个个焦躁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处躲藏。这时候,林科、录成、全录就会蠢蠢欲动,主动叫上村子里平时要好的小伙伴,跳到涝池里去游泳。刚开始,大多数娃娃是“旱鸭子”,不会游泳,尤其是像我这样不善游泳的人下到水里,顶多也是“狗刨”似的扑腾几下。林科、录成、全录比较厉害,是一帮子娃娃中最会游泳的人,不光会“狗刨”,还会仰泳、侧泳,到了涝池岸边最勇敢。特别是林科,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几个垫步之后就嘻嘻哈哈、大大咧咧跳进涝池里,扎一个长长的“猛子”,再露出头扯起嗓子对着涝池边的小伙伴们大声喊:“快下来,水不凉!一点都不凉!”录成、全录跃跃欲试、积极响应,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涝池里,永录、林生、栓劳、文安、润生、鳖奔、毓劳、安平、安军、有林,一个个也按捺不住地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只有我和同乾胆子小,不敢跳,先下到涝池岸边,把下半身泡在水里,给上半身不停地撩水,等身体基本适应了水温,才毫不犹豫地钻进水里。
夏日里,三伏天,涝池的水不冷不热,钻进水里,一种凉爽、舒适的感觉顿时溢满全身。只要适应了水温,小伙伴们钻到水里就不想出来了,各显其能地展示着自己的那一点点游泳技能,或者叫雕虫小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