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进出出的人,我都认识,我头也没抬地看着地面,像个陌生人。我不喜欢看这个院子的人,他们在我背后指指戳戳,说些让我妈气愤的话。不过他们也说得挺对的,比如说我爸是个废人,说我妈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但说起我,他们只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另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就是海明了。
我站了一会儿,便透过门口的那棵梧桐树的树叶缝隙看着天,吹着口哨。
海明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拉个屎也需要半天吗?
我妈不让我找海明玩,但我早把我妈的话抛开了。
我妈唠唠叨叨把话说不到重点,我不想在家待,我真的很烦。
有时看到我爸,我会同情他,因为我妈总对着我爸骂老不死的。我爸不吱声,反正也是骂不死的。
我在他们当中能做什么呢?我也懒得劝我妈,她骂累了也就不骂了。她骂人可以解气,可以缓解病情,我也愿意被她骂。
奇怪的是我妈很少骂我。
这时有一个人喊我,我低头一看,是海明他爸。他爸问,海明呢?
我说,你儿子回家拉屎去了。
他说,我刚从家里出来,他就没回家。他用眼睛我,像火眼金睛似的。
他又说,你们在搞什么鬼?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不想搭理他,我仰望着梧桐树叶要比看到他心情舒畅。
海明究竟去哪儿了呢?他可能从家属院的后门溜了。
我想我应该出门一趟,去找裘细花。
裘细花去年从卫校毕业后在轧钢厂卫生所做护士。卫生所也没几个人,除了负责人就是一个大夫和两个护士,其中一个护士就是裘细花。
问诊的病人很少,他们都是轧钢厂的家属,头痛发热和腰酸背痛的人在大夫号完脉后,取点药或打点滴,然后回家。
架子上没几种西药,中药柜里写着柴胡、黄芩、黄芪、甘草、天麻、猪苓、板蓝根、远志、旱半夏、桔梗、秦艽、杜仲、黄精、北苍术、山茱萸、绞股蓝、沙苑子(潼蒺藜)、何首乌等,其实抽屉里多半是空的。
我妈腰椎不好后也来这儿看过几次,医生给她开了很多虎骨膏药和舒筋活血片。她用完药后病情也没缓解,索性不来了,自己找了个江湖郎中开了几服中药,也未见好转。
于是,我妈找来了一个道士,问了一个民间叫魂的偏方,把烧完的黄纸钱冲白开水喝。喝了有两三年吧,我妈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脾气也越来越差。
我阻止不了她,直到有一天她真的把肾喝坏了。
在卫生所的诊室,我见到了裘细花,她不慌不忙地给就诊的病人配药。
让我惊讶的是,我在这里见到了海明。
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我说,我拉坏了肚子,找裘细花拿个药。
我愤怒地说,你爸以为我把你拐卖了,你原来躲在这里。
我还想继续骂的时候,海明已经离开了卫生所诊室。
我问裘细花,海明是不是真的拉肚子了?
裘细花说她不知道,海明也没跟她说起拉肚子的事。他过来坐了好一会儿,只是跟她说想在轧钢厂家属院的自家门面房里开录像厅,问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干。
我不知道海明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从未跟我谈起过开录像厅的事。
我跟海明和裘细花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
裘细花找到了工作,但海明和我却白白地耗费着四季的时光。
裘细花越长越好看了。无论是上班的时候穿着粉色的护士服的她,还是春天扎马尾辫子穿背带裤的她,抑或是夏天穿碎花连衣裙、冬天穿羽绒服的她,都好看。秋天呢,她爸让她继续穿着那件读卫校时松松垮垮的校服,胸脯到小腹太没形了。裘细花他爸真是个怪人,那件校服难道要让裘细花穿烂再脱下来吗?
那年,裘细花二十岁。
我们都是二十岁。
我和海明技校毕业后失业。虽然我们在轧钢厂的车间有过短暂的实习,但没有工资。
我的父亲希望他退休以后我能接班。
他因伤残内退后找过几次轧钢厂的领导,领导让我在家等待消息。
在轧钢厂的围墙里,烟囱有一天没一天地冒烟,预示着我爸的期望快要落空。
海明他爸不希望儿子继续操持他的职业。在他看来,他自己像一条忠于职守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