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老王有点驼背,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老一少辛勤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后,转身走进传达室,把炉子里的火捅旺,给田菲母亲提前烧一大壶开水,然后又转身出门,继续望着她们清扫道路的背影。
田菲一进门看见谷鸽正在帮妈妈做饭,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叫着:“谷鸽,你咋来了?”田菲拉起谷鸽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心里乐呵呵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此时,刚巧门房老王提着大铝壶进门来,对田菲母亲说:“大妹子,水烧开了,我给你们灌进电壶里,多余的刚好可以煮面条。”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田菲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拿热水瓶。
老王扫视了一眼简陋的屋子及后面堆放的杂物,听着田菲感谢的言语,心里想着这娘俩也真不容易,便笑笑说:“谢啥啊,孩子,传达室的火炉子一直燃烧着,你们的开水我就包了,你爸爸的事迹在校园都传遍了,大家都会帮助你们的。”
老王说完转身出门,田菲与母亲还有谷鸽一同把他送到门口。看着老王花白的头发,弯腰驼背、走路还有点跛的样子,田菲觉得人老了也怪可怜的。望着老王渐渐地远去,虽然她们暂时还不了解老王的情况,但他对田菲母女无微不至的关照,让她们心里温暖如春,也非常感激。
田菲妈妈煮好面条后,放上调好的臊子,加了点自己做的柿子醋,让田菲给门房老王端一碗送过去尝尝。老王正在门房看报纸,发现瘦弱的女子进门来给自己送饭,赶紧迎上前去,接过饭碗,激动地说:“孩子,以后不要给我送饭,我有退休金,可以到教师灶上去吃饭,你们娘俩吃饱、吃好就行了,可别惦记着我啊。”
田菲还是执意放下饭碗,微笑着说:“叔叔,这是我妈做的手擀面,你先尝尝,一会儿我再来拿碗。”说完转身出了传达室。
老王跟在后面把她送出门,嘴里一直说着:“你看你们客气的,把我老王整得都不会了,谢谢你啊,孩子。”
田菲走了,老王进屋拉开抽屉,数了数里面的零钱,打算等孩子过来拿碗的时候,给孩子一点现金,接济接济她们娘儿俩。田菲母亲做的手工面筋道可口,香喷喷的十分诱人,尤其是调的醋十分酸香可口,和老王平常吃到的醋大不相同。他不仅吃完了面条,连汤都喝干了。
吃完这碗面条,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老王打了个饱嗝,满意地笑了。他心想,这农村人做的面食还就是好吃。洗了饭碗后,他坐到沙发上顺手点上一根烟,悠闲地抽了起来,嘴里还不由得哼起秦腔来了。
其实,在田菲眼里看起来弯腰驼背,走路有点跛脚的传达室老王,可不是一般的老人,而是一位十二岁就参加红军的老革命,戎马一生,在抗美援朝时负伤致残。起初他一直住在干休所里,整天无所事事,就主动请求来到大学校园里照看传达室。看着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进进出出,他心里也是非常高兴,尤其孩子们叫他叔叔的时候,他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
老王名叫王传福,生于1923年,陕南宁强人,父母早亡,十二岁那年,因给地主放牛丢了一头牛,吓得不敢回地主家,就在大山里东躲西藏,整天饥肠辘辘,食不果腹。恰好红二十五军长征来到这里开辟鄂豫陕根据地,他就跟着队伍成了一名娃娃兵。平常跟着大人烧水做饭,打仗的时候,红军连长就让他跟在自己身后,想方设法地保护他。
1935年9月,陕南板桥镇战斗打响的时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红军战士发起了冲锋,连长把他摁在草窝子里,满头大汗地说:“趴在这里不要动,一会儿我回来找你。”说完提着大刀怒吼着冲了上去。
这时,他趴在草窝子里惊恐地眺望着战场上的厮杀,看着敌人人头落地、血肉模糊的惨状,吓得瑟瑟发抖,最后尿了一裤子。战斗结束后,红军连长提着大刀过来找他,看到趴在草窝子里瑟瑟发抖的他,抓住他的领子,一把把他提了起来。看到这小子尿湿的裤裆,两腿还不停地发抖,连长哈哈大笑着说:“红小鬼,胆小鬼,哈哈哈。”不过,连长心里明白,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看着连长手里提着的大刀上还滴着鲜血,刀刃也卷了,他吓得啊呀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连长哈哈大笑,抓小鸡似的提起他,扛在肩上就去打扫战场了。
不过,红小鬼也有自己的长处,他尤其喜欢做饭。板桥镇战斗后,敌人纠集兵力进行反扑,部队紧急转移,在秦岭大山里急行军三天后才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由于部队不断地转移,粮食供应中断,战士们几乎粒米未沾,个个饿得无精打采。
说来也巧,恰好部队遇到贩羊的商人,就买了一百多只羊,算是解决了部队的生活问题。而老王比较精明,把要扔掉的羊肠端到河道里翻肠后,反复清洗干净,用上大山里的香叶、洋姜、辣椒等作料一同煮熟,放凉后切碎,然后拌上蒜泥,红军战士一吃,觉得味道醇香可口,而且还治好了好多战士拉肚子的问题,节省了食材,解决了部队吃饭的问题。
连长看着这个可爱的小鬼,拍拍他瘦弱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不但懂得节约,还挺会做饭的。”听了这话,他只是呵呵地傻笑。
后来,王传福跟着大部队出秦岭,过渭河,翻越六盘山,最终到达陕北。而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先后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在一次战斗中,他遇到敌人飞机轰炸,腰椎、小腿受伤后,被紧急送回丹东进行治疗。经过治疗,他虽然康复了,但也落下了残疾,后回到古城,一直住在干休所里,终生未娶。
老王正在闭目思索,回味过去战斗岁月的时候,恰好田菲敲门进来要拿碗,并问道:“王叔叔,你吃饱了没有?我妈让我来问你,再给你盛一碗面。”“饱了、饱了,今天这饭吃得最爽口,真的。”老王说完,拿起饭碗关切地问田菲:“你妈用的什么醋啊,怎么吃起来那么香啊?”
田菲一愣神,不好意思说。她知道这是母亲用老家的尖柿子做的醋,每年秋季柿子成熟的时候,母亲就用熟透了的柿子,做一大盆醋,盆的中间放置一把笊篱,过滤后吃多少舀多少。她也弄不明白叔叔的心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是母亲自己做的醋,城里人会不会担心卫生的问题,嫌弃就不好了,所以,思虑再三,她还是不好意思回答王叔叔的问题。
老王笑了笑说:“没啥,闺女,我就是想知道用什么做的醋,味道那么特别,酸香可口。”田菲看见叔叔认真诚恳的样子,就原原本本地说了。老王听后,咂咂嘴说:“怪不得,我没有吃过柿子醋,醋香提味,香啊香。”
老王摸摸花白的头发,高兴地说:“哦,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柿子能做醋,味道就是不一般。”说完,拿起一沓钱交给田菲,田菲推辞不要,急得满脸通红,老王硬是塞到了她的手里说:“女子,叔叔一生无儿无女,从小给地主放牛,长大后扛过枪、打过仗,现在身体也残疾了,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如果你们母女不嫌弃我,你就做我的干女儿吧,行不?”
田菲听罢,上前一步拉住王叔叔的手,激动地说:“谢谢叔叔,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永远照顾你。叔叔,我给你磕头。”说完就要跪地磕头。
老王急了,赶紧扶起她,田菲握住叔叔温暖的大手,感受着这份难得的人间大爱,突然间,好像一下子找回了父爱的感觉。老王望着眼前这位可爱懂事的孩子,高兴地笑了,自己终于有了女儿了,眼眶慢慢地湿润起来。
送走了田菲,老王高兴地来到书桌旁,拿起酒瓶,倒了一玻璃杯辣酒,痛快淋漓地喝了下去,铺展宣纸,拿起毛笔,挥笔写下了两个遒劲的大字: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