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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离闻言,只是垂了头,他没有顺着皇帝的思路去考虑这最后一句话的意义,相反,他倘若没有出现,鹤卿接下来会怎么做,却令他愈加好奇。
“为何不说话。”景司忆的目光沿着面具的线条游走,近处仔细一瞧,与它主人的容貌确有七八分的肖似。
温离不动,从容道:“卑职不知如何回答陛下。”
景司忆侧回身朝前提步,“但说无妨。”
温离随之跟上,未语。
“朕不是那般气度狭小之人,不会怪罪于你。”
“京中现下情势不算明朗,许多疑点都在待查,相校京城的五里云雾,黔渡可谓是十清九浊,恶劣不堪。”温离眉目低垂道:“陛下在其间作了取舍,卑职拙见,认为不妥。”
他缓了缓,直言:“陛下不该搁置南下调查一事。”
景司忆有点意外,语气温和地问:“说说吧,为何?”
温离抬额望着远处廊道曲折,说:“恐是牵制之法。”
“黔渡流民忽然北上,甚至是有组织性聚集在敬德门处,鹤卿猜想其举动背后是有人教唆,此人身在黔渡,并且就隐在‘义匪’或者是外派的官员当中。”他伸手拦下了随风卷来的梨花,不给它半分亲近龙袍的机会。
温离细白的两指夹花蜷入手心的动作,景司忆看在眼里竟也觉得分外好看。
“这原本仅是无凭无据的猜测,包括京内也潜在有与黔渡里应外合的细作,因为淳光二年的制科。”温离张开泛着微粉的掌心,梨花又随风没入了廊外的毛毛雨中,“事发与黑金案几乎同步,不是巧合便是早有预谋,否则针对黑金案私下的调查如此隐秘,即使是京四家,亦是被案件的突然审理打得措手不及。”
温离陡然眉头一蹙,季乔曦也事先知道。
“你怀疑有人借二年制科混进京城。”景司忆目光微沉。
“嗯,陛下方才也说了,制度崩坏非一朝一夕的事,黔渡怕是糜烂彻底,当地百姓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倘若要北上,也该是早年前就开始逃荒了,不会突然齐齐聚集在敬德门闹事。”温离有所隐瞒道:“当初琉火远赴江灵的真实目的或许早就暴露了。”
景司忆身形一滞,继续慢行思虑,他沉下声凝重道:“你清楚自己所言何意吗?”
“卑职清楚,”温离当然明白,琉火私下调查黑金买卖的事知情的并不多,如果依照他的揣想,梅家同样有嫌疑。
“卑职曾怀疑京四家是得知琉火远赴江灵的内情,但结案后金家覆灭,季家受创的种种打消了卑职的疑虑,可若不是有人透露消息,流民北上不会这般赶巧。”
“这是你揣摩京城有外敌内应的根据?”景司忆反问。
“这是其一,其二是霜玄的出现,这次真能搜到关于流民失踪的任何线索,那便代表此人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一直都在关注着京四家的动向。”温离指腹摩挲着刀柄。
景司忆弯过长廊拐角,停了停,眉头轻颦神情严肃:“你一番无证言论是在置梅家于危险的境地。”
温离单膝跪下,言辞坦然道:“卑职所言并非是在意指谁,反而卑职接下来的话,亦不是在以公谋私。”
“季、尹两家在黑金案中看似接连重创,然实际上季家只不过是失去了季伯丘,却保住了相位和太后之位,这远比鹤卿只为与陛下讨要卑职一人获利更多。”他俯首道。
这段话如何听都有离间君臣之嫌,要说没有以公谋私,任谁都不信。温离偏偏当作是谏言,点到为止,不再过多地为梅家解释。温离适才记起了季乔曦,心下顺势便对季家起疑,梅鹤卿曾给季乔曦提醒这事,温离定然不会坦白,却也不会避之不理。
季家因何保住相位,甚至未受到丝毫波及,景司忆自然心知肚明。至于季家将罪责全数推诿季伯丘的做法,他当是季家的一个取舍,物善其用罢。
景司忆眉头紧锁,思绪蓦然间清晰了星点,那就是季伯丘的死。
他若有所思地睨着温离发顶的发带,假如季伯丘的死另有隐情,那么又是谁给季家通得信,难道是琴姬在江灵时发现了琉火搜寻证据?如此想来事情确是顺畅许多。
温离话中显然排除了摄政王和尹家,梅家与季家两者间侧重放大了季家的利益。景司忆不难听出温离言语里有诱导的心思,况且前后矛盾明显,但一一排除后,景司忆得到的答案同样是季家。
“季家是何地位,你要拿出实证才行。”景司忆眉头舒缓,愠声道:“无凭无据便敢在朕面前挑拨是非,梅家给你的胆子?”
温离眼神一怔,双膝跪地说:“卑职所言与梅家无关。”
“少在朕面前动歪心思,你这般是在有意替梅家隐瞒什么吗?”景司忆退开一步,向前倾身问。
“卑职句句真言,并无他意,还请陛下明鉴。”温离坚定道。
景司忆直了身板,漠然说:“最好是如你所说,到了御书房自去领十鞭,长长记性。”
“谢陛下。”温离磕头谢恩,皇帝再唤他起了身。
景司忆抬步慢行,静默了片刻后,说:“流民案事发确实凑巧,京中若没人暗度陈仓,他们亦不会数着天数似的赶在这几日出现在京郊附近,不过流民失踪究竟是不是尹家所为,还是得等到有力的证据方能下定论。”
“是卑职口无遮拦……”温离低眉请罪。
“够了,”景司忆沉声打断,面无表情道:“你才到宫里多久,一件事都未办成,罪责倒是请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