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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宣平新近收了一家赌坊,已经改了招牌,这个时候,他带着账房正在查账。
四个账房手底下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乱响,手边就是这间赌坊历年的旧账,他们一笔一笔的核算着。
薛宣平看了看流水,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这里的账目还算清爽。
这里外面也没有那么多收不回来的烂账,同时,赌坊原来的东家放出去不少给雍京周围村落农人买种子度荒年的债,利息不高不低,有的赚,但不会是阎王债那种利息高到敲骨吸髓,弄的天怒人怨。
他开口问其中一位老账房,“按理说,这种账目清爽的赌坊就是一棵粗壮的摇钱树,之前的东家怎么就出手了呢?”
这位老先生一直跟着赌坊之前的东家,如今也没走,继续在这里。
“老东家去了,几个儿子分家。”老账房叹口气,“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要一个一个的数过去,就怕自己少分一个勺。赌坊这么大的家当,给谁管都不合适,总觉得不到自己手里,年底分红利的时候会被刻薄,所以他们就卖了。落袋为安,踏实。”
“哦。”又是一桩这样的事情。薛宣平听得多,见得多,不稀奇,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多儿多女多冤家。”
“也不对。”老账房絮叨,“那几位少东家都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孝顺厚道,就是娶了老婆之后都变了。要我说,他们闹到今天这样兄弟分心,都是家里的败家婆娘们挑唆的!”
薛宣平撇嘴,没说话。他手中一碗豆汁,正龇牙咧嘴的喝着。
这玩意儿味道极其古怪,好像陈放了多年的洗脚水。原本,他根本喝不下去,但是赵毓说过,这是雍京地道的吃食,老雍京人都爱这一口。为了生意,他得尽早学的像个祖孙三代都生在雍京、长在雍京的人一样,这样,在这个大码头里,才能更加如鱼得水。
他一边喝着“洗脚水”,一边估算着时日。
赵毓这几天出京办点事,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交待给他。
——“去绮镇半道上有个村落,咱们那次还在人家家中落脚打尖来着,你还记得?哦,对,就是那户人家,姓罗。老薛,你找个因由去结识一下那家的男人,然后请他吃顿饭,最后,领着他到南城夕照后街走一趟,最好能见到街北面桂叶小院住着的女人。”
“夕照后街?”老薛一愣,“那里不是有一些暗门子?怎么,老赵你让我带着这个姓罗的去喝花酒?我说,你也太抠了,喝花酒咱们上观止楼,不好南风就去书寓,老赵你的客人怎么也落不到去暗门子快活的地步吧。”
“不是喝花酒。”赵毓说,“就是让他见一见桂叶小院住着的女人。还有,你可看住了,千万不能让他眠花宿柳。”
“怎么,这个姓罗的老小子跟你有仇?”
“没呀。”
“那你怎么这么折腾人?”薛宣平觉得可笑,“你让我带人家逛窑子,又勒住人家的裤腰带不让人家睡姑娘,让人看得着吃不到,这不是仇是什么?”
赵毓说道,“那个女人是他的同乡。当年这姑娘的亲爹贪财,把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小,结果老爷图了几年的新鲜就仍在一边,再加上她也没有生养,没孩子,就被大户给卖了出来。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会,有家也回不去,不做这行还能上哪儿淘换口饭吃?老薛,我让你带着这个姓罗的去看她一眼,主要是想着让他警醒一下,高门大户不是那么好进好出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
薛宣平心想着,把手中的豆汁喝干净,叼了一根焦圈正嚼的欢腾,外面进来一个伙计,他一愣,“金花,我不是让你出城盯着姓罗的那人吗?你怎么回来了?”
“嗨,别提了老大。”那个小伙计要了一碗热茶,“那个人昨晚宵禁之前进了城,一脑袋扎进咱们这个‘有家赌坊’,根本没出门。我在外面蹲了一宿,实在是困的受不住,这才进来讨口水喝。”
“赌?”
薛宣平心想,坏了。
“你们谁让他进赌坊大门的?”
“老大,您这话不地道。”赌坊新任大伙计门清笑着对他讲,“咱们‘有家赌坊’做的就是开门的生意。客人要进门,只要咱开着门,就得让客人进来,不能拒,这是祖师爷的规矩。再说,金花说的那人我知道,人家一进来出手就是五十两的银锭,雍京铸银局的硬货,成色好得市面上都罕见,咱们做生意厚道,愣是给人家换出了五十五两的筹码。老大,我们够仁至义尽了。”
薛宣平听完寻思了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他问金花,“谁给他这么多银子?”
“那咱们就不清楚了。”
——难道是赵毓?薛宣平一转念,立刻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赵毓的万贯家财,有一半是赌桌上赢回来的,所以,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十赌九输”,如果再多算上一句,那就是“一个老实人,如果给他一百两银子一张赌桌,再来点小道消息,不出三个时辰,准能倾家荡产。”
老赵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深陷赌局,自己就是其中翘楚,自然熟知其中的门道和险诈,绝对不可能把人往邪道上引。
那么,姓罗的这钱是哪儿来的?
五十两的官锭,雍京铸银局的硬货,……
倒不是说市面上绝对没有这种银锭,这就如同宋徽宗的画,黄公望的山水,赵孟頫的字一般,珍稀,等闲小民百姓根本见不到。他姓罗的一个雍京北村的普通农人,平时连五两、十两的银锭子都没见过,手中怎么会有这种官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