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毓问他,“真心话?”
崔珩却不说话了。
赵毓了解他,如果说‘他们家’还幸存着一个读书人,那就是崔珩。
他的放荡不羁,彪悍不逊,不过是外壳的伪装,宁淮侯核子里面居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书生。忧心天下,硁硁自守,不怕穷困潦倒,更不怕富甲天下,甚至连死亡都在一笑之间。帝王也对他这种混不吝的劲头不得不敬惮。所以,赵毓不相信崔珩心中真实所想的是“家国与我也没有什么相干”这种屁话。
不一会儿,外面有下人进来禀告,“侯爷,内廷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黄枞菖来了。”
崔珩听着,站起来,没动,却问了一声,“有旨意?”
“不算有,也不算没有。”下人有些为难,他看了赵毓那边一眼,发现赵毓正在仔细吃油酥肉饼,压根就没理他这个话茬,“侯爷,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崔珩跟着那人到外面,就看见黄枞菖领了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只死鹿过来,“崔侯,这是圣上赏的。”
崔珩按照朝廷的礼节谢了赏赐,还给抬鹿肉过来的内廷宦官一些赏钱,那四个小太监高高兴兴的走了,只留下黄枞菖。
“黄秉笔,怎么着,您想在我这里混饭吃?”
“侯爷,我们从小的交情,您不会这么小气不给添双筷子吧。”
“没别人的筷子也有您的。”崔珩说着,引着他向里屋走,“圣上的赏赐别过夜,咱们今晚就烤鹿肉吃,就咱们仨儿,多一个人都没想吃这一口儿。”
里屋的赵毓吃完肉饼,蜷在大罗汉椅上正在看书,见黄枞菖进来,也有些意外。
黄枞菖笑着说,“圣上知道您在外过夜,怕晚饭吃不顺口,就命奴婢送了鹿肉过来。您不是说过最近馋这个了吗。这鹿是圣上在南苑亲手猎的,从猎宫带回来的时候还有气,这才刚咽气不久,新鲜着呢!”
“圣上亲手猎的呀。~~~~”崔珩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那他老人家最近心气应该不太顺。也对,最近朝堂上诸事繁杂,北境不太平,乱象已生。”
黄枞菖不说话了。
他可不敢私下随意谈论朝堂的事,还有议圣。崔珩是外戚,有免死金牌,他只不过是还算得宠的天子家奴,胡乱说话有血光之灾。
赵毓看了崔珩一眼,“又乱说话。”
“我可没乱说。你没见刚才那鹿抬进来的样子,死不瞑目啊。身上插|了得有,……”崔珩眼球向左边转了转,当真是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手指攒动,数着数,“一、二、三,……,大约得有七八枝长箭,每一支都不致命,活生生的放血,我都替那头鹿疼的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死不瞑目,当真是死不瞑目啊。”
赵毓放下书,“那一会儿鹿肉烤得了,你别吃。”
“那可不成。”崔珩坐下,又开始摆弄他的水烟,“这是圣上赏赐给我的吃食,如果我不吃,那是大不敬。我得吃!再说,那鹿虽然死不瞑目,却鲜啊。”
有家赌坊。
罗金梁对着薛宣平大喊,“抽老千,他们抽老千!”
对,一定是赌场抽老千,不然,他怎么会输呢?
昨儿夜里,他揣着五十五两筹码上的赌桌。他不会别的,就去赌大小。一开局三把,他都押宝四五六大,那三个骰子骨碌骨碌乱转,最后停下,全部都是他押的数,真比他亲儿子都听话!
他是赢家,通杀!
可是,后面赢的就不那么爽快了。那几个骰子好像喝了酒的醉鬼,乱骨碌,最后停的也不对,数都不对,他赢面很小,就算勉强算他赢,也不过是多一两个小竹篾子筹码。他以为这已经很糟了,没想到更糟心的还在后面。
那之后,他根本没有赢面,一直输,一直输。
从输一两个小竹篾子筹码开始,一直到一两银子的筹码,再后面,则是二两,三两,……,他当时头昏脑涨,可是依旧记得那个恐怖的场景,他一把输掉白银五十两!
他心跳的都要有血的味道了,可是全身上下却异样的亢|奋。
可是。
那个时候他有一种奇怪的坚定,——他会赢,下一把,他会赢!
他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房屋地契都抵了,还欠赌坊一百多两银子。
“不可能抽老千,有家赌坊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抽老千这种缺德事,绝对不会做。”薛宣平笑的异常慈祥,像一尊弥勒,“罗先生,您太累。我看这么着吧,您先在这休息一晚上,明天养足了精神再战赌场,怎么样?”
薛宣平让人端了一锅卤煮过来,还有一个盘,足料的蒜泥、辣椒油、红方和韭菜花。罗金梁真饿了,他没来得及吃火烧,直接端着大碗就把这一锅卤煮下了一小半。薛宣平见他吃饱了之后,又让后厨烧水,找两个小子伺候他洗头洗澡,折腾完了又让伙计在后院厢房放一套干净被褥,罗金梁一沾床,倒头就睡,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