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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徵惨,比穷书生还凄惨。
人家穷书生头悬梁、锥刺股,每日三更睡五更起,一旦金榜题名,就有黄金屋、颜如玉和车马簇簇。
而他又有啥?
他觉得他亲爹尹明扬老了,有些糊涂了,解甲归田之后一身蛮力无处可发,全倾在自己的功课上面,也不管他是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尹徵被迫读了一阵子书。每日里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着实有些生无可恋。他想要反抗,却又没有他姐夫那种混不吝的二百五劲儿。他亲爹尹明扬虽然已致仕,可当年纵横西疆十六国战场的‘西北王’的诨号不是白来的,余威极大,在这位老爷子面前,他实在没法子像他姐夫那样应对的游刃有余,于是,只能认怂。
他亲爹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
今天二月二,龙抬头。
早上卯正二刻,小厮奉老爷的命把他从被窝中揪出,让他在火还没有生热的书房写了一百个大字,手指都僵了,这才喝了一碗熬煮的浓浓的红糖姜茶,放他回房更衣换装。他接了请柬,今天有约,要出去游园喝酒。
“少爷快一些,时辰不早了。”小厮催着,“老爷在正厅陪客,让您这边一好,就过去。”
“谁来了?”尹徵叉着两个胳膊,像个叉在红柳枝上的拉莫孔雀河中的鱼,正在被沙漠中的碳火烧烤,“是不是又有人上门,给我姐夫说媒?”
尹家算大户。
他们的老巢虽然在西北云中,可雍京城中也有族人,以及不少沾亲带故的,还有更多平时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这些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从正月就开始陆续登门,理由千奇百怪,可是话里话外大抵都是一个意思,——给赵毓保媒。
“五老爷(尹明扬在族里排行第五),您家姑娘虽然去了,可这女婿就顶半个儿,您家这姑爷性子温和,对您也孝顺,您说话他一定听。花骨朵的娘走了,没留下一个儿子,这女婿要是再续弦,同咱们就远了,咱老尹家不能断了这门亲。我觉得,从族里或者亲戚中再挑一个姑娘嫁他,他赵毓不还是咱们老尹家的女婿吗?”
每次尹明扬都半眯缝着眼睛,似听非听,等别人说完,他只说一句话,“您也知道,我惧内,家里大小事情一向我夫人做主。如果您有什么想法,不妨同她讲一讲。”
表面上女人比男人好说话,可是这种事,却不一样。
来人去说服尹明扬,还是说什么大局为重,家族前途,可是对尹夫人这种话说出来,人家只要一张嘴——“我一个女人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可是绮罗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走了,就丢下花骨朵这么一个闺女,我可不想让她受委屈,没出阁就弄个后妈在眼前伺候。”
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尹徵不明白,他问过他娘,“我姐夫一向看起来性子温和还孝顺,他们当年以这做借口,说他惧内,吃软饭,窝囊废来着,还说什么就是自家姑娘找不到男人也绝不嫁给赵毓这样的怂货。当时言之凿凿,现在怎么一下子就跟饿狼闻到肉味一样,争先恐后的向上扑?”
尹夫人告诉他,“你二婶娘的姥姥的亲孙女的二表姐嫁入申侍郎府,她得到一个小道消息,谢枯荣曾经以谢氏嫡次女许嫁你姐夫,没成。”
“就这?”
“不懂?”尹夫人摇头,“你爹整日让你读书,看你读书都读傻了。”
“谢枯荣是吏部尚书,谢氏数百年清贵门第,他们看中的人,虽然外人琢磨不出味儿来,可也知道不一般。既然赵毓不一般,谢氏婚约未成,他们就蠢蠢欲动,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到先得。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年我也是费尽了心思,也没再给你姐夫撮合成一段姻缘,那些人,更没戏。”
从那开始,尹府来做客的,十之六七是来试探保媒拉纤的。
尹徵,“这都二月二了,他们还没死心?”
小厮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老爷只说让您弄好了赶紧过去,别的没说。”
尹徵见丫头给他弄好了腰带,他一把抓过披风,赶忙向外走,一直到正厅。门边有婆子站着,给他掀开棉布帘子,他一进屋,就觉得屋子中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香气。王侯衣袍上特有的熏香,昭示着昂贵、隐含着复杂与危险,与文官家族一直偏爱的那种味道清淡意境深远的檀香不同。
他看清楚客人,竟然是宁淮侯崔珩。
这个人,……
去年他们有一段复杂的缘分。尹徵在宁淮侯眼前被西疆余孽掠走,后来,又是宁淮侯从没顶的水中把他救回。
救命恩人?
是,或者,不是。
这位心思不定的崔侯爷曾经于极危之境弃他于不顾,丢车保帅。
可他归家之后,却又听说宁淮侯为了询问他的下落,确保他的平安,曾经重刑逼问,牵连甚广。
对于尹徵来说,诸事种种,一直深埋于心底。
可他明白,无论发生过什么,此人当真就是救他性命的人,如果没有崔珩,他不止断一根手指这么简单。
救命恩人。
是。
只是,如无必要,他实在不想同眼前这个人再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