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王侯将相家中,左右不过那些事。”老田,“戏文里面怎么唱的那一句?——无情最是帝王家。”
“也不对,……”
何莲生却说,“如今的皇帝就是先皇后的嫡子,如今的大郑一等定国公,就是裴相的独子。这么看来,也不能说先帝就完全无情,我觉得,至少他还感念裴相的谋国之忠,辅政之诚,也许还有一些年少时的师生情谊在,他还是念旧情的。不然,怎么裴相的画像还在凌烟阁中享受万世供奉?”
老田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抬头看着天。
那个日头像上古神话中,架着马车四处乱晃的周穆王,满天空的转悠,就是不肯落入地下,好好歇歇。
风吹来,流云拂过,野鸟乱飞。
“田大叔,我们这些罪人,一代一代的守在北境究竟为了什么?”
老田见自己的箩筐已经快满了,今天不打算继续杀生,他就用挂着网的木棍指着北方,“守着那里,那里是大郑的门户。”
“什么?”
何莲生站起来,仔细向北看。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湖,还有极远处隐在水雾中的山峦。
“那里已经是妖魔的地盘,怎么可能有敌人?”
老人想笑,因为他听人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年。
当年宪宗皇帝收复破旧河山的时候,就有一支外族骑兵从西北绕过冻土荒原,从北境进攻,翻越大鲜卑山,入山海关,直捣居庸关。一路杀杀杀杀杀,没留一个活口,无辜的血染透了整个北方。
可是,这种故事已经流传了三百多年了,直到现在,没有见过第二支军队有这样的杀伐、胆魄,和运气。
就像何莲生说的,冰湖之外,已经是妖魔的地盘,怎么可能有活人?
一切不过是令人背后发冷的传说而已。
只是,……
他闻到了风声。
风刮的有些邪性,呼啸犹如万鬼恸哭,并且,风向不太对。
老田虽然已经老朽,可是长年驻北境,没有红尘迷障,没有高楼广厦的阻挡,他的双眼如同猎隼一般,视线可以直接穿过冰湖,水雾,直接看到对岸!
冰湖似乎在颤抖。
迷茫中,一片黑色的旌旗,如同一片黑色的深渊。
“高昌王旗!”
“那是高昌王旗!”
“我的天!”
“高昌王阿尔术依的王旗!”
老人惊恐的喊着,他扔了手边一切东西,一把抓住何莲生的手腕,一般向森林里面跑,“快,你是年轻后生,跑的比我快。你快回去,到长城垛口点烽火!高昌王阿尔术依亲自率兵马入侵北境!我们这里只有一些守边的老弱病残,根本没有兵马,阻挡不了任何进攻。他们只要渡过冰湖,不到一天就可以直入大鲜卑山!”
点狼烟?!
就因为看见一堆模糊的黑漆漆的旌旗?
“可是!”
何莲生一把揪住老人,“高昌王阿尔术依早已经死了!高昌早已经灭亡!大郑西北边境已经大定!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不能谎报军情!田大叔,我们只是守边的罪人,不是周天子!我们连着活着都要战战兢兢,仰人鼻息,根本没有烽火戏诸侯的权力!”
“高昌王死了?”老人在冻土住了太久,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可是他却看到那些迷障之后的真实,“如果阿尔术依死了,那么黑色王旗下站着的人,必定是他继任者,是亲族。不,连亲族都不够,一定是他的血亲!……骨肉,是,……儿子!那个可以挥动黑色高昌王旗的人,一定是阿尔术依的儿子!”
此时。
冰湖对岸。
黑色王旗迎着冻土呼啸的风,猎猎作响。
正中绣着图腾。
一只黑色的雀,如同西疆各个部族传说中的神鸟,锋芒毕露,向着长生天,舒展了它巨大的翅膀。
追兵比想象中来的更快,也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