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疼痛进行分级、测试人对疼痛的耐受程度和取得各级疼痛与人体各项生理指标的对应指标,是这次的最大收获。相信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通过十级疼痛的测试了。最得意的是他发现了心理因素对疼痛的巨大作用,虽然实验过程很残酷,但他认为这并不是为了帮佐藤拷问犯人,而是为了科学!木头只是为医学研究付出的代价。
他要再去看看那根木头目前的状况和佐藤是否如愿以偿。
张震第二次爬到了大门前,哨兵用刺刀把他挡在外面,吼叫着拖到一边。他仰头见佐藤还站在窗后看着他,心里不禁暗骂:狗娘养的真站得住,还在监视老子!索性仰面躺下一点点缓着气儿,忍受浑身刺骨的疼痛。一道阴影挡住了阳光,他睁眼看见田中,两人目光相遇。
“你怎么在这里?”田中一脸诧异。张震懒得回答,闭目喘息。
田中蹲下,伸手扒开他的眼皮看看,又为他号脉,说:“你的生命没有问题,外伤过些日子就能好。”
张震朝他翻个白眼,继续闭目养神。田中也不与他计较,冷笑一声径直朝大门里走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震背靠哨兵岗楼坐着,眼看着暮霭四合,层云低垂。江南的腊月,湿重的空气变得刺骨寒冷。远处狗儿低吠,女人喊孩子回家吃饭。哨兵换岗了,行礼时大皮靴狠狠跺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溅在张震脸上,冰凉刺心。天黑了,薄薄的衣裤已经在地上浸得透湿,不但不能御寒反而像块冰冷湿布裹在遍布伤口的身上,要不是有那碗馄饨垫底,他早就顶不住了。他不停哆嗦着,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头一点点耷拉下去,期待琴声。
夜幕降临,茉莉出来送客,朝张震看去,她虽然不知道他还算不算好人,但还是心生恻隐。想了想,她跑到后院柴房拖了一个稻草垫子和一件旧蓑衣悄悄过去,小心地给门口哨兵鞠躬,默默把草垫子铺在张震身边,推推他,扶他坐到草垫上,又把蓑衣盖上。张震抬头,岗楼小窗的灯光照在脸上,他投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喃喃道:“茉莉……”
茉莉大吃一惊:“你……”这眼神狠狠电了她一下,勾起深藏心底的那双清澈温暖的眼睛,重合……她恍惚了一下,喃喃:“杰克哥哥?”
张震把脸一下缩回黑暗中轻轻嘘了一声微微摇头,心想不可能,怎么会是茉莉……茉莉傻傻地低头走了。
茉莉在黑暗里回忆这温暖的眼神,如此熟悉,如此深刻,如此遥远,如此靠近……
一切都会变,但是你的眼神不会变。杰克哥哥的眼神,也是这么暖……不,也许会变。如果需要,温暖也可以冰凉,慈爱也可以残酷,亲密也可以陌生。
她细弱的背影忽然有一点儿坚硬,有一点儿不同。
冷雨飒飒寒风呜咽,唯有一曲《夜深沉》回荡在夜空。佐藤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居然还站在窗前,心里嘀咕:从昨天到现在,没有一个可疑的人来过,除了这个小姑娘。他慢慢来回踱着,这小姑娘可疑吗?还有那个浩子,可疑吗?何大头来汇报过饭店里客人们的反应,他按照自己吩咐把张震投降的实情散布出去,还有浩子做旁证,就算那些抗日分子今天不来,明后天一定会有动作的。至于张震会不会冻死,按田中的说法,那暂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罗芳坐在窗前轻弹琵琶,琴声如泣如诉,一向警惕的她居然没听到茉莉进来的声音:“罗姐姐!”她吓了一大跳,强作镇静转过脸来。
“姐姐,你认识他。”茉莉的眼睛在暗中都幽幽闪亮。
罗芳这次真的吓了一跳:“你?!”却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缓缓结束一曲。
“姐姐,”茉莉从身后揽着罗芳伏在她肩头轻轻说,“你知道是他,他没投降,是好人。”
罗芳转身紧紧抱住茉莉,贴在她耳边惊恐地说:“嘘,别说,别和任何人说。”
“嗯。”茉莉忽然哭了,“他好可怜,手和脚全都烂了,牙也没了。”
罗芳眼泪喷涌而出,把拳头塞进嘴里堵住哭声,生怕被人听见,好一阵才忍住哭泣,拿出一根小竹管给茉莉:“明天,替我去一趟江家湾行吗?”
茉莉接过点头:“每天总归要去买菜的。”罗芳又把报纸拿出来,想了想,用报纸包了本小学课本,也递给茉莉,“还是上次那个鱼篓,记得吗?”
茉莉点头:“吴记杂货铺和袁记米铺之间。”
吴记杂货铺,吴妈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柜台,眯着眼睛看从雾气里升起的太阳,连着阴了好多天,太阳终于出来了。
她把店里的霉干菜拿出来摊在一个大笸箩里,晒在门口。街面一切如常,今天虽然不是联络日,但一大早起来她心里就一直在嘀咕,总觉得有啥事要发生。
茉莉把书放在菜篮里,出城门时鬼子打开看了看扔回去,她又用报纸卷好。
走在小街上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鱼篓,趁人不注意把小竹管和书扔了进去。远处几个侦缉队队员骂骂咧咧地走到镇口扯着条凳又坐下等着“收税”。
茉莉买鱼又割肉,把手里的纸币花得干干净净。吴妈远远看她拎着沉重菜篮趔趔趄趄朝侦缉队卡子走去的背影,将鱼篓摘下。
侦缉队几个人百无聊赖地胡扯闲聊,不时拦住路过小贩,一只大手朝茉莉伸出来:“小掌柜的,交税!”
“大哥,我没钱了,下次你来喝酒我帮你打折好吧?”
王胜在她篮子里翻弄几下挥挥手喝道:“滚吧。”转脸对其他几个挤眉弄眼地说,“晚上回去喝酒!”大家哈哈大笑声中,他从强征的钱里抓出几张,骂骂咧咧地拍拍屁股离开:“娘希匹,一早上尽是些穷鬼,只能搞点烟卷抽抽。”
他把一把烂纸币拍在吴记杂货铺的柜台上,大声吆喝着:“老板娘,拿一包骆驼!”又低声对吴妈道:“张震叛变,请求锄奸行动。”
吴妈取了烟来,点点钱说:“队长,您这点钱哪够抽骆驼的,顶多老刀牌。”
低头悄悄说,“不许妄动,你的任务不是锄奸。一切听命令。”
王胜恨恨地说:“娘希匹的,老子辛辛苦苦维持秩序,抽你包烟算啥?给钱就不错了!”劈手把吴妈手里那包烟抢过来揣了就走。
太阳升起,宪兵司令部门口的岗亭旁,张震睁开了眼睛,眯眼看着太阳,好亮……
罗芳去宪兵司令部教育课上班,远远看了一眼坐在岗亭下的他,径直走过。
何大头和浩子走来,浩子偷眼看看他脚不停步地进了大门,何大头却大喊着:“罗小姐!等等我!”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