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摸出来一看,是乌酸打来的视频电话,眼睫一动,然后递给班盛。
班盛勉强牵了一下唇角,以为是朋友发来的问候,点了接受,“叮”的一声,传来视频接通的声音,在看清镜头出现的人时,笑意僵住。
一张严肃的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噤若寒蝉的死寂出现。班盛呼吸困难,像是被人困在集装箱里,头顶是四方的漆黑铁皮顶,悲伤四处蔓延。
班父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一年前他被确诊为尿毒症,然后被送进了医院。因为身患重病,身体脏器功能急速下降,肠胃功能紊乱经常出色,整个人非常容易疲惫,经常出现肺水肿,心包积液的症状,病发的时候,双下肢肿胀且排不出尿来,整宿整宿都痛苦得睡不着。
这个病是个富贵病,靠透析活命,但它很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比活生生挨刀还难受。班父有时难受得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他刚做完透析,班父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不像个中年人,像个垂死的老人。
班父的脸色惨白,全身肿胀得像个皮球,他似乎连手机都举不出来,肌肉无力,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精气神大不如前。
比起从前的严苛和冷漠,班父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他刚开口说话,好像牵动了伤口动作顿住,接着费力地从病床上坐直了一点,发出痛苦的喘气声。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班父嘴唇动了动,似乎又拉不开这个脸,咳了很久,问道:
班盛低下头,轻声笑:“还没有死。”
“你——”班父明显被气到了,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一动气,身上痛得更厉害,整个人直直往后倒,病房内响起警报触发的声音,护士和医生冲进来。
手机倒在床单上,镜头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医护人员急速救人发出的指令,同时引导病人放松,还有他阿姨不停劝人的声音,以及班父重重的喘气声。
滴滴的声音,急促又尖锐。
班盛也没挂。
他想知道,三年没管过他的父亲这次打电话来想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镜头对准班父躺在病床上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浑浊,像个一戳就破的气球。
班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因为放不下面子而跟自己的小孩置气。自从生了这场大病以来,班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这病折磨人,也治不好。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这大概是他的报应。
人生一场病,什么都看开了,他却依然不敢直视自己的懦弱。
班父看着班盛咳嗽了一声开口:“阿盛,不管你怎么怨我,都是应该的。一切都是爸的错。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失去你母亲和对你的责任,错在我,是我太过懦弱,没有守护好……你们娘俩。”
“换电话是因为前阵子公司出了事,助理帮我换的,”班父重重地喘着粗气,脸涨成红色,眼睛发红,“你在国外的这几年,我其实有去偷偷看过你,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有动过卡里的钱。我可能活不长了,最近老是梦见你妈在指责我,我心虚啊,咳咳……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班盛的头仰靠在墙壁上,闭了闭眼,另一只无声地攥紧拳头,十分用力,青筋崩起。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些话到底等了多久。
他跟这个世界对抗了多少年,眼睫挂着泪,仍固执地不肯掉下来,只是漆黑发亮的眼珠是隐忍的红色。
“要不是你旁边的这位姑娘来找我,爸还不知道你的病……阿盛,回家吧,家里人都在等你。你妈的死,只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啊。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是让我你看待这个世界的善恶变得模糊,是我的错,没能做你儿时的灯塔——
“以至于,你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班父从一开始放不下脸,到现在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在那边认错,求和。
生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也可能是他真的老了。
班盛仍然没有说话,脑神经绷着的那根线摇摇欲坠,他闭上眼,唇色苍白,全身五脏六腑的疼,像是被人生生肢解掉所有器官。
他现在是碎片,不知道怎么拼接起来。
倏地,紧握着的手机传来一道清脆的天真的女声,十分可爱:
“哥哥,我……要哥哥。”
幽黑的向下垂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睁开眼,一个两岁多小女孩,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班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