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更深露重。
鹿江上薄雾氤氲,水波将月亮揉成细碎的银光,投射在江畔手持长剑的少年脸上,光影浮动间,映出一双极亮的眼。
十七岁的叶珣一身月牙白蜀锦长袍,神清骨秀,意气风发。
手中月啼剑犹如银色游龙,肆意盘旋穿梭。剑光如练飞出,激起阵阵涟漪,搅乱静谧江水。
正当他全神专注于剑招之时,余光见不远处,一个娇小身影自小树林中走出。
少女见到他似乎也吃了一惊,驻足盯着他观察了一会儿,大约觉得他并非坏人,便兀自拾了些树枝枯叶,吹燃火折子,生起火来。
小小的火堆在黑夜中跳跃,暖黄色的火光照亮一张皎洁如月的脸。
她用树枝刨开火堆下的泥土,扔了几个红薯进去,又不知从哪摸出包小零嘴,支手托着脸颊,歪着脑袋,边吃边看着叶珣练剑,好不自在。
叶珣彼时还是翩翩少年郎,虽自幼比同龄人心智坚韧,但也招架不住昏昏月色下,一双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已的明眸,扰得他剑招逐渐乱了章法。
他有些愠恼地纵身一跃,朝着江面猛力挥出一剑,一丈高的水幕瞬间飞溅而起。随即身形轻巧一闪,衣袍未沾上半点水花。
“好!”少女声音清脆,甚至兴奋地鼓了两掌。
叶珣蓦地沉了脸,黑眸扫向火堆旁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女。她仿佛是在大街上看到杂耍艺人的精彩把戏,露出赞叹的神情,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干桃片。
月啼剑刷地一声收回剑鞘,他步伐沉稳地走向那抹暖光。
叶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好看吗?”
坐在地上的姜槐双瞳莹莹,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粉颊上隐约有泪痕,嘴角却噙着笑意,显得有些古怪。
像一只流浪得脏兮兮,却依旧高高竖起尾巴的猫儿。
姜槐仰头端量他的脸,目光逐一掠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看得极其认真细致,仿佛十分重视他的提问。
良久之后,莞尔一笑:
“好看。”
一股热意染上耳尖,叶珣偏过头:“是问你剑招好不好看。”
姜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剑招也好看。”
叶珣不曾想自已竟被一个小姑娘戏弄,咬牙压着恼意,握紧剑鞘,提剑欲走。
抬眼却见墨色低垂,树影森森,面前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黑夜吞噬干净。他闭了闭眼,转而走到她身旁,掀袍坐下。
姜槐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接近,自顾自地用树枝挑动着火堆,又添了一把枯枝,火焰腾起,燃得更旺了。
“你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孤身在此,就不怕我是歹人?”叶珣终于忍不住问。
姜槐转过头打量他:“公子这身蜀锦衣袍价值百两,腰间翡翠玉佩通透如水,特别是剑柄上的蓝宝石,光可鉴人,比我眼珠子还大。”
“况且……”她又把目光挪回他脸上,“公子如此相貌,想来也不需要祸害我,随便招招手便有一群小娘子扑上来。”
见她头头是道地分析,叶珣又好气又好笑。
“世间恶念未必都有因缘,无端恶意最难防。”
姜槐笑了:“以公子武功,若真想害我,横竖我也跑不掉。反正我无亲无故,了无牵挂。”
最后一句的话音渐渐低下去,声调微微扭曲,消散在潮湿的风里。
她的眼尾更红了。如同苍白雪地落了两朵红梅,清凌湖面氤氲起一抹水雾。
叶珣一时有些无措,手微微抬起但还是作罢垂下。
当他恍恍然之时,姜槐已转过身,开始用树枝刨挖火堆下的红薯。
焦香的红薯在地上滚了几圈,她探出手指去触,烫得立刻揉了耳垂。
待红薯凉了一些,挑了一个圆滚滚的,弯眉浅笑着递给他:“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