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行罕见地露出严厉神情,郑重其事道:“老夫不管你心服还是面服,既然入了军营,便得牢牢记住军规。将军将你调来军医处,你就须听老夫调度,若不服气,即刻滚出大营。”
令出必行,就是朔方军军规。
雷鸣与电闪交接,站在雨幕前的瘦削身影,在这一刻无比挺直。
被劈头盖脸痛斥一番的青年,面对这位处变不惊的军医长,肃然有了一分敬佩,眼神也诚恳许多:“我听您老调遣。”
赵良行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严肃了神色,视线掠过一周相处不久的年轻下属。
“我命你随军出发,保护军医众人,不得有任何闪失。”
凌策亦随之转动目光,一张张记住那些曾为他不屑的面孔。
直至对上那张冷峻锋利的面庞,他唇角抿起,眼神却掠过一抹坚毅的光。
“属下必不辱使命。”
*
至德二载二月二十二日,朔方军副帅仆固怀恩率领两万兵马南下黄河,连夜奔袭潼关。
这在历史上轻轻带过的一笔,却是一场动员了数万人的战役,也是李明夷第一次真正置身于战场之中。
呼嚎掩过雷鸣,热血覆去黄沙。
层云在大风中翻滚,阵雨冲刷着满地的尸首。混着血与雨的泥水流入腾腾远去的大河,礁石上激起的白浪都被染上一层鲜红的颜色。
即便身处后勤的安全位置,弥漫而来的血腥味道也无时无刻不钻入鼻孔,原本寒浸浸的河风都被烧得滚烫,不时有小支的燕兵试图从后袭尾,又被早已埋伏在两侧的李韶光部全数歼灭。
躲着漏过的枪林箭雨,军医们也没有闲谈的时候,在全力保住所带的医疗材料的同时,还得不时抽空抢治倒下的战友。
治疗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无法讲究原则,唯一的要义就是以最高效的手段进行紧急止血。压迫止血太消耗人力,在李明夷一针针缝合血管时,旁边的同僚们已经开始用烧红的烙铁残酷地封上伤口。
比前营还惨烈的叫声接二连三响起。
旁边举着陌刀的凌策,正坚定地执行着赵良行分派给他的任务,瞥见他明显皱起的眉,竟还不忘嘲讽一句:“没见过这阵仗吧?”
对方头也不抬地,对随机选中的幸运小兵快速进行急诊缝合:“你们打仗的时候话都这么多?”
青年拔起地上的箭支,奋力往外一掷,举着血淋淋的袖子擦了擦眼睛,见漏下的老鼠栽倒,才气喘吁吁地回一句:“你该庆幸还能说话。”
前线打得焦灼,后营也越发拥挤。
李明夷无暇搭理这话,以最快的速度换下一个病人:“忍住。”
值得庆幸的是,如仆固怀恩承诺的那样,这场战役仅在一个夜晚便结束了。
破晓时分,硝烟终于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