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个好问题。
姜南忍着吐槽的心,认真想了想:“帐篷不能长住,说不定这里只是一个临时接待的地方。你们后来是不是又坐车去哪里了?”
“坐车?”倪女士陷入回忆,“对的呀,我们是坐过卡车,不是解放牌,是苏联造的军用大卡车,敞篷的很气派。几十号人坐在后面,行李就垫在下面当板凳。我们还在车上唱歌,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路上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吗?”
“哪有眼睛看风景唷,车在路上颠,人在车里颠,心在肚里颠。喔,徐根娣还颠吐了。我就坐在那个挡板边上,赵宝铃一直死死抓住我胳膊。力气大得来,那里皮肤青了好多天。”
“那你们坐了多久才下车?”
“不记得了。”倪女士怆然摇头,“我不记得坐车去哪里,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坐的车。”
“这里……”她悲伤地敲打着太阳穴,“都是一段段的,我不知道哪些发生在前面,哪些在后面。”
她声音哽咽,鼻孔也开始堵塞,发出呼呼赫赫的喘息。老太太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地盖住面孔,眼泪就顺着指缝间的皱褶流淌。
倪女士是个典型上海老太太,想来讲究做人要有腔调。哪怕刚刚经历过沙尘暴,她也会腰板挺直,端庄平静得好似不过一场茶杯风波。
在她身上看见这样毫不掩饰的痛苦,这还是第一次。
姜南的心也跟着揪起。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她似乎被劈成了两个人。
一个姜南正在感同身受,来时一路的无名之火被眼泪彻底熄灭。她完全理解倪女士的不诚实,就像她从小也会隐瞒受伤。因为没有人能理解和帮忙,暴露伤口只会让自己显得无能可笑。
这个她只想给老太太一个拥抱,告诉她:“我来帮你。”
另一个她正暗搓搓庆幸:寻找丢失的记忆,这可真是一个好题材。
姜南伸手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臂,安抚地捏了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吐鲁番附近就有一个军垦团场,说不定就是从这里搬过去的。如果你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们可以先去那儿看看。”
她打开手机导航,找到建设兵团第十二师二二一团:“从这里过去只有二十五公里。我们现在出发,还能在那里吃个午饭。”
倪女士渐渐平静下来,翻开她的宝贝地图册确认了一下,很快就重振精神。
“谢谢。勿用你陪,我自己能找到。”
“七十四岁的倪女士。”姜南伸手在小房车的把手上敲打两下,“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你的驾照已经过期,自己开车就是非法驾驶。”
倪女士不吭声。
“不要以为从市区偷偷开到这里就算成功。新疆这一路过来,检查有多严你是看见了的。真的哪天把车扣下,你怎么去找古丽?”
“怎么找古丽是我的事。”老太太闷闷地说,“你也该去做正经事。一天到晚只晓得拍照,不赚钱喝西北风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