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因为她家里给她说亲了,她才想要私奔。原来她想要逃离的就是这一场婚约。她不愿意嫁,她喜欢的是他,她想嫁的是他。
慕子瑜心中甜蜜与苦涩掺杂,脸上便显出了他的挣扎。沈怀梅看见了,便再次问道:“瑜哥,我要同你走,你应不应?”
“虞虞。”慕子瑜将答应的话语和血吞回去,痛苦地说:“你不能一起走。”
“右相公子颇有才名,我在学堂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他并非是个迂执的人,颇为灵活变通,很得其他师生的喜爱。他是右相独子,右相虽然势力比左相稍逊,待人却宽容随和,若是与他成亲,生活应当也和和美美的。我,比不上他。”
比起说服沈怀梅,他更像是说服自己。他看都不敢看沈怀梅,生怕多看一眼,便说不出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来。眼前是他失而复得的妻,可他却在劝说她嫁给别人。
“若是你实在不喜欢右相公子,京中还有不少京中才俊可供你挑选。无论选谁,都比同我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长途跋涉要好。”
慕子瑜的眼中蓄着泪意,却仍旧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他不能停下来,他不能暴露一点软弱,他不能带着沈怀梅走,便不应该给沈怀梅一点希望。
若他的前路是沈怀梅的死局,他宁可看着沈怀梅嫁作他人妇。只要她能够健康地活下去,只要她能够平安喜乐,他便别无所求了。
他絮絮地说了许多,关于右相独子,关于边地苦寒,关于他的无能为力。到了后来,他说话也开始翻来覆去,好像只要多说几遍,便能接受这些了一样。
沈怀梅便一直沉默地听着,她沉默了许久,听慕子瑜同样的话说了好几遍,才轻声地问:“你一定要拒绝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无悲无喜。可是她一开口,慕子瑜便立刻闭嘴了,他将头埋得低低的,说:“右相府于你实在是门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好,就当我之前瞎了眼。慕子瑜,你走,你走便不要再回来。”沈怀梅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将一直拿在手上的锦盒扔到他的身上,跑了出去。
沈怀梅推门而出,一路跑远,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慕娘也没有停留,下楼去了。
洞开的门遮不住外面的动静,慕子瑜听着沈怀梅在走廊里远去,终于控制不住眼泪。他将整个上身蜷缩起来,伏倒在床上抽泣。
他咬紧牙关,不肯泄露一丝痛苦。可抽噎是无法控制的,眼泪也是无法控制的。他试图将一切都藏起来,可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慕娘进门便看到了他这样,帮他关上了门离开了。
慕娘站在门后,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号,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慕子瑜与沈怀梅本就是天上月与地上土,月亮偶然将光辉洒在地上,他们便以为这就是长长久久了。
可土就是土。风吹雨打,行人走踏,都可以轻易摧折。翻过一日,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挂在高高的天上,可地上的土却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十年前,沈怀梅死在慕子瑜怀中的时候,慕子瑜没有哭。
他虽然遗憾,虽然悔痛,可沈怀梅的死亡是能够预见的。她那样虚弱,那样痛苦,却仍然留给他一张笑脸。沈怀梅的死亡不是离开,她是他亡故的妻,十年来,他们仍旧在一起。
可现在,慕子瑜知道,沈怀梅离开了,她不再属于他了。
而这一切,都是慕子瑜亲手推动的。是他,将她推到了别人怀中。是他,拒绝了她的靠近。
因为,他保护不了她。
假如他现在已经官拜首辅,他一定不会放开拉着沈怀梅的手。可他不是,他现在一无所有,他给不了她幸福。他看得到未来多光明,却也无法跨过中间的困苦,立刻到那个未来去。
若他年少有为,她一定不会放开她的手。可他不是,他拉不住她,他只能做出这般进退得宜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