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岳拱!也是蠢货!”吴成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破口大骂着将那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以为替小六子瞒下来就没事了?以为帮着他弥补了抚恤缺口就一切平安了?小六子脑子不清楚,那帮蛀虫可都盯着朝廷的一举一动呢!他们帮忙平事,那帮蛀虫立马就会得寸进尺、肆无忌惮!”
肖文青依旧默然着不说话,吴成又把那奏疏看了两遍,猛的拍在桌上,呼吸却渐渐平稳了下来,凝眉问道:“肖监察,起来说话,此事……。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肖文青却跪在地上没有动,叹了口气:“陛下,臣不知陛下还记得否,当年在枣阳县,部分官将以捐铁募兵为名压榨百姓、胡作非为,其中不乏追随陛下多年的老将老臣,彼时陛下没有一丝犹豫,该公审的公审、该惩处的惩处,乃至于陛下亲自向枣阳百姓检讨道歉。”
肖文青忽然一头磕在地上,磕得额头乌青一片:“正是那时,臣下定决心要追随陛下、为天下万民而奋斗一生,今日陛下询问于臣,臣只能回答:希望陛下还是当年在枣阳的那位武乡义军倡义救民大元帅!”
吴成沉默了一阵,轻轻点点头,将那封奏疏仔细收好:“肖监察,你先回去吧,带着官帽回去,我……会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的!”
京师还在下着雪,入夜之后反倒越下越大,飘飘扬扬的雪花如同鹅毛一般,仿佛要把整个京师淹没在一片白色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只有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鬼火一般在午门外的石碑前移动着。
吴成举着一把油伞,提着灯绕着石碑走了一圈,来到那座明末大起义的浮雕前,浮雕左侧,武乡义军紧跟在前方前赴后继的农民军之后揭竿而起,吴成展着“倡义救民”的旗帜,绵正宇扶着旗杆,岳拱、黄锦、杜魏石等人立在旗后,然后是代表着万民百姓的士农工商民众,最后,则是一轮升起的太阳。
吴成将伞扔下,伸手抚着浮雕上的绵正宇,幽幽叹了口气,眼前顿时白雾缭绕,雪花落在他的斗篷上哗哗作响,吴成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冷。
“夫君怎能把伞扔了?”一把伞盖罩在吴成头上,吴成转头一看,却见岳冰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见他看来,微笑着说道:“阿四哥和毛孩哥说你今日朝会之后就很不对劲,所以我来看看。”
一旁举着伞盖的绵长鹤呵呵傻笑着,将伞盖树在雪中:“俺就不打扰成哥你们了,成哥,俺讨个假回家去逗逗娃娃,明早再回侍从室。”
提着灯的毛孩也呵呵笑着,拉着绵长鹤就准备走:“成哥,嫂嫂,我也告辞了,教导处那边还有不少事得处理,到年前都得熬夜了。”
吴成张了张嘴,又是幽幽一叹,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那封奏疏,递给岳冰兰:“我……。你们先看看再说吧。”
岳冰兰疑惑的接过看了看,面色顿时一变,又仔细看了一遍,将那奏疏递给绵长鹤,绵长鹤一手扶着伞盖,一手拿着奏疏扫了一眼,原本笑呵呵的脸上顿时扭曲起来,毛孩有些疑惑,凑到绵长鹤身边仔细看了几眼,也是大惊失色:“小六子……怎么干出这等蠢事来?”
“若是走公审流程……。”岳冰兰扶着石碑,几乎有些站不稳:“单单是侵吞烈属抚恤这一条,小六子就必死无疑,杀人灭口他应该没胆子做,但是……包庇篡改烈属名单、安排官吏士绅亲眷冒名顶替入衙门议会和军校学堂……绵老叔,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蠢货来!”
吴成默然无语,只是看着那块浮雕发呆,绵长鹤却忽然将奏疏一合:“成哥,俺早就说过了,您打小比俺聪明,俺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您走,该怎么处置……。俺听你的。”
“那可是绵老叔的儿子啊!唯一的儿子啊!”毛孩一把抓住绵长鹤的手臂:“咱们看着长大的啊!难道就这么让他上公审台?让他被砍了头?咱们如何对得起绵老叔?”
“砍头就砍头!”绵长鹤气冲冲的嚷道:“小六子办下这等恶事,难道不该砍头?再说了,他也结婚生子了,砍了他这畜生,老叔的血脉也不会断!”
“总有回旋的余地的……毛孩咬着牙争辩道:“流放到海外去,或者劳改……怎么也得保着他一条命吧?成哥,老叔当年可是拿着性命救了你的命啊!”
两人就这么争执起来,吴成轻叹一声,转身问道一旁同样看着那浮雕发呆的岳冰兰:“兰兰,你怎么看?”
岳冰兰沉默了好一阵,伸手抚着浮雕上那面旗帜:“毛孩哥说的没错,绵老叔是拿自己的性命救了夫君你,可归根结底,绵老叔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呢?”
“我的师傅,倾义侯秦如君牺牲之时留下遗言,是让我们好好活着,活到改天换地的那一天,她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那些被小六子他们侵吞了抚恤的烈属,他们那些战死的父母兄弟,又是为了什么而牺牲?”
岳冰兰捏起了拳头,泪流满面:“小六子犯下这般大错,是我们管教的问题,但事已至此……国法在此、军法在此,天下万民都会盯着我们,百姓、军将、官吏、绅商,所有人都会看着我们,看我大熙……。还是不是以前那个为天下万民而战的大熙!”
绵长鹤和毛孩不再争执,毛孩面上有些不忍之色,问道:“若是……。老婶那里如何交代?”
“我去劝!”岳冰兰说道,身子直了起来:“就算跪着、任她打骂也好,大熙……牺牲了那么多人,承载着那么多的希望,不能让一些蛀虫给毁了!”
“是啊……牺牲太多的人了……”吴成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就算为了他们,也得给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