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已经微微发白,阳光渐渐驱散黑暗,将屯堡门前如大树一般站立着的人影照了出来,让吴成心头一惊:“绵老叔,您在这等了多久了?”
“从你们去的时候开始吧!”绵正宇满脸严肃,扫了一眼吴成身后的旗军,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去,知趣的纷纷散走,只有绵长鹤还留在吴成身边,摆出一副有难同当的架势。
“四崽子,你回去休息,俺和吴家崽子两人谈谈!”绵正宇狠狠瞪了他一眼,吴成也扭过头去轻轻点了点头,绵长鹤这才不情不愿的进了屯堡,但他却没有离开,躲在城门洞里悄悄打量着吴成和绵正宇两人。
绵正宇皱着眉沉吟一阵,说道:“清丈分田,这是好事,所以你要清军屯,俺不拦你,但小庄子村那是民田!卫军干涉政务,人家若是有心,扣个谋反的罪名在你们身上都行,你何必去掺和这些事?”
“绵老叔,若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狗才去掺和这掉脑袋的事!”吴成苦笑着答道:“但张家会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吗?朝廷会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吗?这世道会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吗?”
“要求活,就得挣命!把头埋进沙子里,迟早被人吃干抹净,只有和他们斗,和所有想对咱们敲骨吸髓的家伙斗,才能保下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吴成顿了顿,继续说道:“绵老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心意已绝,我想救更多更多的人,我不想让这天下人像咱们回山西那一路上见到的流民一般饿死、冻死、死于屠刀之下,所以这条路我只能走下去,您若是不想和我一起走,杜先生那的会票都给您,再去帮你买个其他地方的官位便是。”
绵正宇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的盯着吴成问道:“吴家崽子,俺问你,你做的这些事,是不是仙界的仙人教你的?”
吴成一愣,瞬间明白过来,绵正宇心里还是过不了造反的这道坎,但他关心着吴成,所以想让吴成给他一个理由,帮他迈过这道坎。
吴成点了点头,摸上自己的左胸,原本放在那个位置的东西随着另一个身体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但他的心脏却仍然跳动不停:“哪有什么神仙鬼怪,是伟人、一群伟人教我的。”
绵正宇点点头,长长出了口气:“既然是你在仙界学的,那定然是不会错了,吴家崽子,俺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道理,只知道俺答应了你的父亲要保你平安,自然得保你一辈子。”
吴成心中一阵感动,哽咽着想要说些什么,绵正宇却摆了摆手,略过这个话题:“与你说件事,老岳说那些新卒队列军阵演练得像模像样了,过两天可以训练刀枪了,到时候新卒旗军都会分类训练,你不是想组建一支鸟铳队?俺给你找了个领头的。”
“今日收到俺那妹夫的回信,他和七八个边军的募兵会来投奔咱们,我那妹夫打得一手好铳,正好陈老匠打造的那批鸟铳还没试过,让他们也帮忙验收!”
天上又飘起了阵阵细雨,被寒风裹挟着纷纷扬扬的下着,洪主簿立在天井之中,无遮无拦,身上的衣裳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透湿,被寒风一吹,顿时冻得瑟瑟发抖。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低着头如犯错的孩子一般悄悄用余光偷窥着不远处屋檐下那衣着朴素、抚琴听雨的张道河。
“幼时每每心烦意乱之时,父亲便会让我弹琴静心,父亲虽然去了,但这习惯我却留到了今日。。。。。”张道河一曲弹罢,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接过家奴递来的茶杯饮了一口,瞥了眼瑟瑟发抖的洪磊,冷哼一声:“洪主簿,昨日秦家的主人在吾这哭告到深夜,让吾一直烦闷至今呢!”
洪磊咽了口口水,回道:“二爷,那些丘八不由分说上来就打,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下官也被他们揍了一顿,二爷若不信,下官可当众脱了衣裳,让二爷验伤!”
“吾信,吾只是想不通,尔等好歹也是朝廷钦命的官吏,卫军围殴你们,你们就不会打回去?”张道河背着手冷冷一笑:“秦家没卵蛋,你这当官的也没有?就白白挨人一顿打?你们可都是带刀子去的,砍死砍伤了,吾去帮你们平事便是!”
洪磊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张道河说得好听,真和卫军互殴起来,他不把自己扔出去当替罪羊就算他有良心了。
张道河根本没在意洪磊的心思,皱着眉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些丘八胆大妄为,确实超乎吾的预料,不过这样也好,干预民政、围殴官府官吏、私分民田,若是朝廷认真去管,随便一件都能要了他们的脑袋!”
“可问题就在这‘认真’两个字上啊!”张道河摇着头叹了口气:“朝中的那些大官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争权夺利,哪件案子能办下来不是因为它能成为党争的工具?这些丘八上面有人保着,这些事哪怕告上朝廷去,恐怕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张道河抬起头来看向洪磊,冲着他露出一丝微笑,但双眼之中却布满了寒霜:“所以还得麻烦洪主簿多努努力,事情要闹大、刀子要见血,官府和卫所打起来伤了人命,这事一发不可收拾,朝廷才会认真起来。”
洪磊浑身一抖,这不是让自己往鬼门关狂奔吗?当即便要争辩,张道河却抢先说道:“洪主簿,汪先生前几日来了书信,你儿子在书院里成绩还不错,过两年可以去试试童生试了。”
洪磊瞳孔一震,张道河语气中藏着的威胁他如何听不出来?张道河看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嘴,实际上却是在警告他,自己一家的前程都捏在他的手里,是功成名就还是沦为虫鼠,都在他一念之间。
咬了咬下唇,洪磊,拱手行礼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先回去准备,必不负二爷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