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祖心中稍宽,心想原来二娘担心的却是这个,她性子冲动,我怕她又会去做些出格之事来,如今看来,她是长大了。
念及至此,他把陈廷耀招呼至自己跟前,并对其二人说道:「从前我一直觉得你婆婆待西屋苛刻是因为嫌弃我不够聪慧,加之我向来愚笨,故而每逢她说了些甚么,做了些甚么,要求些甚么,我都会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应承着,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苛责起我西屋之人,我始终认为只要我以诚侍她,她必将以诚待我。哎,经今日与她那一番交谈之后,我方才明白,娘那是真的不欢喜我,甚至怨恨于我,厌恶于我,恨屋及乌,她对美娘大郎二娘亦是十分的厌恶,甚至还打起了美娘腹中孩儿的主意。那时我心中才猛然明白,你三人皆是我之所爱,亦是我要倾尽一生保护之人,对于分家,我虽有万般的不舍和不愿,可为了你三人不再受欺压,更为了美娘腹中孩儿能顺利出生,我也只得答应了娘的所有要求。因为我要保护我必须要保护的人。」。。
陈冰听后为之动容,她知以自己父亲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是着实不易的,便轻唤了声「爹爹」。
陈兴祖拉过他二人,坐于叶美娘身旁,微微笑道:「只要我西屋这一家人能永远的聚在一起,我也就知足了。我想过了,明日我就去请人来修缮一下老宅子,看看里头有哪些还能用的,能用的就继续用着,不能用的就看着置办。这屋子仍用夯土作墙,如此还能便宜些,想来二十贯应该也够了。至于睡哪里,我也想好了,二娘你就陪着你娘在老宅子的东厨里挤一挤,东厨完好,正容得下你二人。我呐就和大郎在渔舟上睡几日,反正这天才入秋,也冻不着。哈,我和大郎二人就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听着蛩鸣蛙叫,看着湖中月色,应是十分惬意之事,若是能有三杯美酒,我和大郎对此明月小酌几杯,当不负如此美景,大郎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陈冰听完这话,虽是心头高兴,但一想到自己被卖入了柳家,却也暗自低下了头。
陈廷耀却哈哈笑道:「爹爹,这对酒当歌,感风吟月的岂是我等乡野粗人所能为的,不过既然爹爹想,做孩儿的,定是要陪的,这酒啊,我一定要喝!」
陈兴祖轻拍桌子,大声喝彩道:「好!就如此说定了!你我父子二人就好好的喝一顿!明日寻完工匠,我就去村口周庆安那买一坛子酒回来!」
叶美娘撑着身子,似是故意大煞风景的说道:「胡闹!大郎还未及冠,怎可胡乱饮酒?兴祖你也是的,大郎还小不懂事,你怎的也跟着瞎三话四的,不许喝酒,听见了没?」见他二人点头答应后,叶美娘叹息道:「哎,这一分家,却是要大郎和二娘跟着受苦了。」
陈冰心中寻思是不是要把自生火之事说与爹娘听,可转念一想,如今分家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还是担心说了出来会让罗三娘知晓,尤其经历了陈廷俊偷窥西屋之事后心里越发的小心谨慎了,最后还是决定暂且不说出来,心念至此,便说道:「娘你说的甚么话,都是家里的孩儿,自当要分担才是,爹爹平日里捕鱼辛苦,我看还是爹爹陪着娘在东厨歇息,我和哥哥挤在渔舟上罢。」
陈兴祖摆摆手,拒绝道:「那哪里成,不行不行!按我的来,就如此决定了,谁也别在说了,二娘,陪着你娘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都睡,都睡罢。」
此时忽从前院传来阵阵争吵之声,原来是文五娘极力劝阻着陈廷俊外出,而院门外几个与陈廷俊交好之人却在那里不断地起哄,文五娘哪里阻的住他,只听院门似是被甚么撞开而发出的一声巨响,陈廷俊任凭文五娘在自己身后竭力嘶喊阻挠而不顾,随着几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他还是同那些人一起出了门。
陈冰心中一动,心想既然陈廷俊出了门,便没了被
人偷听的风险,有什么话趁此机会都说与爹爹和娘听罢。虽是如此,可她仍旧有些不放心,陈冰推开窗户,四下里望了望,确无任何异样之后,她轻轻合上窗户,关上房门,扶着陈兴祖坐与叶美娘身边,十分郑重的说道:「爹爹,娘,女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陈兴祖见她说的认真便坐正身子说道:「有甚么事你说罢,我和你娘都听着。」
陈冰从袖中拿出一囊自生火,抽出一根,在陈兴祖面前滑燃,点燃了桌上的油灯,陈兴祖和叶美娘看的大为惊讶,陈兴祖吃惊的问道:「二娘,你这是?」
陈冰点头道:「此物名为自生火,是我于半年之前所创。」于是,陈冰将自生火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给陈兴祖和叶美娘听,包括如何研制,如何售卖,以及孙七娘的事情均是说了出来,还把如何结识柳志远的经过亦是说了,不过确是隐去了顾渚山初遇,以及之后查探案情的事情未说,单单只说了五百贯的来由。
最后说道:「张二嫂娘家的废院子如今是方孟山的了,而方孟山把这院子给了我,让我好安心做自生火,我便把七娘安顿在了院内,哦对了,这院子如今改名叫西院了。爹爹娘,老宅子未修好之前,我等就暂住在西院罢,总比风餐露宿要好上许多了。」随后补充道:「这些事情并非女儿要故意要隐瞒,实是太过匪夷所思,我怕说了会不信我,更怕被婆婆知晓,这才选择不说的。爹爹若是要责罚的,女儿甘愿受罚。」
叶美娘听完后仍觉很不真实,怔怔问道:「你说,你说这些甚么自生火的,都是你做出来的?这,兴祖,你看这?」
陈兴祖听完这番话后,心中亦是惊叹不已,他双手交叉胸前,却是微蹙眉头的说道:「这自生火确是方便了很多啊,随身带着,随时随地的便能生火,确是好东西。对了二娘,你说你在这自生火上已赚了多少了?若是……」
叶美娘同他几十年夫妻,知他心思,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二娘赚多赚少那都是她凭自己本事赚到的,和其他人都无干系。兴祖,说出口的话就是那泼出去的水,是想收也收不回来的,我劝你打消那些念头,已经,已经回不去了。」
陈兴祖明白自己妻子的话,他微闭双目,心中微叹口气,摇摇头,而后说道:「你说的对,是我小心眼儿了。」
陈冰并未听出叶美娘话中之意,回陈兴祖道:「这半年多来,我自生火通过葛东家处应是赚了有百来贯罢,开始头两个月他要货并不多,之后两个月却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最近这两月来又是少了一些,想是长兴县逐渐饱和的缘故罢,不过自生火是消耗之物,用了就没了,因而葛东家的量当会始终保持着的。」
陈冰看了看陈兴祖,继续说道:「另外从方孟山处应是小赚了有二十贯上下,不过他要的数量却是一次比一次多的,想来与他往南边四安镇附近的村子推销不无关系罢。除却采买硫磺硝石等原料的钱,以及分给芸娘七娘的钱之外,如今身边能动用的也不过二十来贯了。」
陈兴祖脸面发烫,他为自己适才的想法感到惭愧,好在他面色本就黝黑,外加这油灯甚为昏暗,因而这脸上所起的变化就有些看不出来了,他伸手拿过陈冰手中的自生火,亲自划燃一根,感慨道:「二娘当真是聪明的紧啊,如此巧妙之物,竟也能做的出来呐!」
陈冰微微笑道:「火弓用着甚为不便,我总是拉不出火苗,苦恼很久了,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呀。对了爹爹,既然这事情我都对你和娘说了,你和哥哥就不要睡渔舟上了,那西院还有一间厢房是空着的,我明日就去打扫一下,你我四人去挤些时日亦是可以的,待得老宅修缮完毕了再搬出去。」
叶美娘怕陈兴祖多想,心中更不希望他和陈廷耀露宿渔舟之上,忙答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这几日收拾完家中物什,就先搬去那西院暂住些时日,二娘你记得同孙七娘预先说一声,免得人家不高兴了。」随后他看了眼陈兴祖,跟上一句:「兴祖,你看呢?」
陈兴祖垂下双目,有些不敢看叶美娘,点点头,说道:「就依你和二娘说的,哎,娘限我等中秋之前须要搬离,如今离中秋不过七日的功夫,紧是紧了点,不过不打紧,明日大郎你就不要去捕鱼了,留在家中帮着一起收拾家什,这鱼让我一个人去捕就是了。」他见陈廷耀点头称是后,把手中的自生火放在桌上,吹熄了油灯说道:「都睡罢,很晚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陈冰躺在叶美娘身侧,许是今日凉茶饮多的缘故,陈冰此时毫无睡意,而今日所发生的事如画卷一般在她眼前一一滚过,她心中感慨,心道:「今日之事当真是跌宕起伏,先是完美解决了我被逼婚之事,却又因钱横生出了这许多枝节,这大喜和大悲是既交融又交错啊,好在解决的都还算完满,只是娘她……」一想到叶美娘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身前受了陈廷俊那一脚,心中仍有些后怕,更是流过了阵阵暖意,她侧过身子抱紧叶美娘的胳膊,心道:「娘豁出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住我,而我却……好在娘身子无碍,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娘,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今后就让女儿来保护娘。」
第二日一早,陈冰打完太极后,同往常一样去了厨房,只是并未同过去那般帮着做事,也不与文五娘搭话,只顾着做着自己的饭食,文五娘几次想与其说话,见陈冰并不理睬自己,心生尴尬,只好端着才做好的蒸饼悻悻然的回了东屋。
陈冰处理完手中的姜片和葱段后,想到昨日牛郎中的话,便去水缸中捞出一条白水鱼,她杀洗干净,片成鱼片,和着姜片一起滑入锅中正滚着的粟米粥中。
须臾,陈冰盛了两碗粥放于托盘之中端出了厨房,却在院中碰见了一陌生男子,那人手中拎着一筐鸡蛋,正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陈冰心中警觉,忙把粥碗放在一边的石机上,神色戒备的问道:「你是何人?来我家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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